倒一杯水的哲理

　　往杯子中倒水在日常生活中是最平常不过的一件事了吧？但是，在这看似平常的事情背后，其实隐藏着很多的系统，要想完成它需要好多的系统协调运作。
　　你不相信吗？让我们来分析一下。
　　首先，你为什么要倒水呢？可能是自己口渴了，也可能是招待朋友。如果是前者，这个想法源自于你的内分泌系统（缺水）和神经系统（需要饮水来补充水分）；如果是后者，这涉及你的思维系统（朋友可能口渴了或者需要向朋友表示你对他的敬意和热情）和社会系统（在我们的传统社会中，通常是以茶或水来招待客人，因为很多人饮水或饮茶；如果你或者客人是外国人，可能就要准备咖啡或饮料）。
　　其次，你如何倒水呢？为了倒这杯水，需要你用手拿起水壶（这里用到了你的肌肉系统，它也需要多块肌肉共同参与、密切地协作），用眼睛看准杯子的位置和杯中的水位（这里用到了你的视觉系统和神经系统，不断地获取和处理信息），并根据水位调整自己的动作（神经系统给肌肉系统发出指令）。
　　再次，在上述过程中，你、水壶、杯子和水等也构成了一个动态变化的系统水壶中的一部分水被转移到杯子中，而你会根据转移情况进行实时地调整，控制这种变化
　　看起来很简单的事情，其实并不简单。我们之所以能够很流畅地完成这一系列动作，实际上是因为我们进行了很多训练，我们的身体系统已经能够高效协同了。如果你是一个儿童，或者把你的眼睛蒙住，你正患半身不遂，抑或你是在一个陌生的环境中，那么你要完成这个任务可能就不那么简单了。
　　看了上面的例子，有人可能会问：这不是把一件很简单的事情复杂化了吗？系统思考是化简为繁、故弄玄虚的“忧郁的科学”吗？
　　当然不是。我们分解这个例子只是为了使读者理解起来更加方便，同时也想阐明一个道理：系统几乎无所不在，与我们密不可分，即使看起来很熟悉或很简单的事情背后也可能存在多个复杂的系统。在现实世界中，比这更加复杂的系统比比皆是，而且一些动态性复杂系统必须借助系统思考的技能才能更好地理解和驾驭。
　　那么，什么是系统？系统由什么构成？系统具有哪些特性呢？
　　什么是系统？
　　“系统”是在人类的长期实践中形成的概念，作为科学术语和日常生活用语，已被广泛使用。英文system一词源于希腊文sunistanai，原意是“使彼此团结在一起”。如同其词源所显示的那样，系统一词包括部分组成整体的意思。system在中文中有许多翻译或解释，诸如体系、系统、体制、制度、方式、秩序、机构、组织等。从中文字面看，“系”指关系、联系；“统”指有机统一，“系统”则指有机联系和统一。
　　尽管字面意思好解释，但要给系统下定义却并不容易。事实上，长期以来，关于系统的定义和系统特征的描述并没有统一规范的定论。虽然系统一词频繁出现在学术讨论和社会生活中，但往往不同的人或同一个人在不同的场合会赋予它不同的含义。
　　在本书中，系统是一群由相互连接的实体构成的一个整体。构成系统的各实体之间按照特定规律，长期持续地相互影响、相互作用，为了一个特定目的或共同目标而作为一个整体在运作。
　　如同类似的许多定义一样，这个定义指出了系统的三个基本特征：
　　系统是由若干元素（要素）组成的，这些要素可能是单个的事物，也可能是一群事物组成的子系统；
　　这些元素（要素）之间存在着相互作用、互相依赖的有机联系，这是系统与一群彼此无关的事物组合（“堆”）的重要区别；
　　由于元素（要素）之间的相互作用，使系统作为一个整体具有特定的功能。这种功能是由系统内部各要素间的有机联系和它的结构所确定的、与各组成要素的功能不同的新功能。
　　虽然系统的定义形形色色，但大都包含了这三个方面。因此，这三点是本书定义系统的基本出发点。以倒水为例，系统中包括人的手（转动水龙头）、眼睛（观察水位的变化）和脑（设定期望的水位）、水龙头、杯子等要素；这些要素之间存在相互连接，构成了一个整体。
　　系统由什么构成？
　　由上述定义可知，系统由两个基本要素构成：
　　（1）实体
　　构成系统的元素之一是实体这是一个统称或泛指的概念，既可以指能动的主体，也可能是一些部分。例如，对于人体系统而言，实体包括骨骼、肌肉和各种器官等；对于一个班级来说，实体包括学生、老师、课程等；对于一家企业而言，实体包括各个部门或管理者、员工、投资者、顾客等。
　　（2）连接
　　彼得圣吉在《第五项修炼》中指出，“将一头大象分成两半，并不能造出两头小象”。造成这种结局的原因，当然是因为大象的后半部分和前半部分之间具有密不可分的联系。在你将大象切成两段的同时，这种联系也被破坏掉了。由于系统的本质就是它的连接，因此毫无疑问，切断这些连接就破坏了这个系统。所以，如果你想理解一个系统，并试图进一步影响它的行为，甚至控制它，你必须从整体上理解它。
　　通用系统模型
　　为了更深入地认识和控制系统，以实体和连接为基础，学者们提出了各种通用系统模型概念。例如，系统科学的奠基人之一贝塔朗菲（LudwigvonBertalanffy）于1950年提出了“开放系统理论”，指出开放系统（如有机体）必须与其环境进行相互作用以维持自身存在。开放系统从周围环境获得输入，对输入进行转换，然后再以某种产品的形式反作用于环境。开放系统的生存有赖于其环境，也可以对各种变化作出反应，以适应环境、获得生存。
　　以此基本思想为蓝图，学者埃里克特里斯特等提出的“社会技术系统”（socialtechnicalsystems）就是一种简单的通用系统模型（如图21所示）。
　　如图21所示，社会技术系统的构成要素包括：
　　（1）输入：绝大多数系统都不是孤立的、自给自足的，它们都存在或需要来自外部的各种输入（可能包括能量、信息、物质等），以维持系统的运行。尤其对于开放系统，更是如此。可能只有极少数封闭系统没有或无需输入。
　　（2）处理过程：如果系统需要输入，也就意味着输入对于系统是有价值的，系统需要对其进行处理（诸如分析、加工、增值等）。因此，系统中通常存在对输入及内部要素进行处理并转换成输出的过程，这一过程往往是由构成系统的能动主体或部件来执行的。
　　（3）输出：如同输入一样，绝大多数系统都有输出（可能包括能量、信息、物质等），以维持系统的运作与平衡。
　　（4）反馈：社会技术系统具有一个调节转换过程的反馈机制。
　　（5）边界：虽然事物是普遍联系的，但系统总有一个边界（有形的或无形的），以其来界定“内部”和“外部”。有时候，人们常用“系统”这个词表示“里面”，用“环境”来表示“外面”。一个系统可以是开放的，或者相对封闭。一个开放的系统与其外部环境相互作用、相互影响。
　　除此之外，还有很多通用系统模型，例如新英格兰复杂系统学会提出的复杂自适应系统（CAS）模型等，它们均以不同的概括程度阐述了系统的构成，在此不赘述。
　　系统的特性
　　在我们的身边，系统的例子比比皆是，例如：生物有机体（包括人体）、大气层、疾病、自然生态、工厂、化学反应、政治团体、工业、家庭、股票市场、你所在的团队或部门以及所有的组织等。虽然这些系统构成要素及其内部连接千差万别，但它们却有着很多共同的特点。理解系统的特性，对于更好地掌握系统思考具有重要意义。
　　经研究，我认为，系统的特性包括如下八项：
　　（1）总体大于部分之和
　　如同彼得圣吉所说：“你不能把一头大象一分为二”，系统整体所展现的特征不能通过研究系统中任何部件而获得，因此必须从整体上研究和看待系统。从某种意义上讲，系统思考的精髓就是整体思考。
　　简单而言，如果把构成系统的各实体的特性看成“1”的话，那么系统整体的特性就不是各实体特性的算术累加或平均，也就是说“112”。之所以如此，其原因就在于那个“”，即实体之间的连接（相互作用）。如上所述，连接是系统的基本构成要素之一，也是系统思考中最重要的概念之一。
　　系统的这一特性在有些复杂系统中就表现为“涌现”（emergence）。比如一群鸟，规模比较小的鸟群通常会排成V字型队列，头鸟飞在V字的顶点，其他鸟儿有规则地排在后面，像一个听诊器。无论鸟儿怎样在天空中高飞或盘旋，鸟群整体的形状却基本保持不变。
　　（2）没有绝对的“正确”答案
　　日本管理学家大前研一曾指出：按照传统的思维模式，相同的原因一定会造成相同的结果。然而在当今复杂世界中，却并非如此。对于动态性复杂系统而言，系统由多个实体持续动态地相互影响、相互作用，具有成百上千个变量，而且时间的函数随时随地都在变化，从而使其行为具有多种可能性、不确定性，在某种程度上讲甚至是不可预测的。例如，将一枚硬币抛向空中，其结果基本上是可预测的；但如果将企业的一款主力产品降价10，结果会如何？
　　尤其对于动态复杂性系统，一组变量相互联系，产生多重反馈，就会自发性地创造出新秩序（称为“自组织”或“涌现”），无法预测。在这方面，复杂性理论学者常用“蝴蝶效应”来阐释：亚马孙雨林里的一只蝴蝶扇动了一下翅膀，将引发美国佛罗里达海岸的一场龙卷风。这只蝴蝶起飞时拍打翅膀，造成空气运动，形成了本地的一种大气运动格局，由于全球大气系统的相互联系，经过一段时间的一系列复杂作用，可能引发全球气候格局的变化，从而造成某处的龙卷风。由于其内部系统联系的复杂性、微妙性、多变或易变、不稳定性，无法造成固定的联系或模式，其结果难以预测。
　　（3）因果互动
　　对于动态系统而言，因果关系并非单方向的运动，而是不断循环，互为影响。例如，对于人口问题，某一段时间之内的出生量导致人口总量增长在这里，出生量是因，人口总量是果；然而，由于人口总量越多，一定时期之后每年的出生量也会增长在这种情况下，人口总量是因，出生量是果。再如，虽然人们尚未破解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难题，但鸡与蛋确实是一个互为因果的动态作用关系鸡越多，生的蛋就越多；而蛋越多，孵出来的鸡也就越多，如此循环往复、周而复始。在这些例子中，因果并不是绝对的，而是相对的、更替的。
　　其实，这一特性早就蕴涵于古老的中国哲学之中。例如，《老子》四十二章云：“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可见，在老子看来，道是万物衍生的本源。那么，什么是“道”呢？“道”是如何运动的呢？《老子》四十章对此作了回答：“反者道之动；弱者道之用。”学者陈鼓应指出，历代的研究学者普遍认为，这个“反”字有两层含义：相反对立和循环往复，它们在老子一书中都有蕴涵，是老子思想的核心。而这种因果互动、循环往复的特性是系统运作的基本方式。
　　（4）反馈
　　反馈是系统内部的信息流动，对于系统的运作是至关重要的。从某种程度上讲，正是由于反馈的存在，系统才能表现为一个有效运作的整体；约翰斯特曼教授甚至指出，系统最复杂的行为通常产生于各组成部分间的相互作用（反馈），而并非源于各组成部分自身的复杂性。例如，对于一支足球队来说，为了使球队这个整体表现出高水平，场上的每个球员都必须不停地接收和处理“信息流”：关于对方球员的队形的信息，以及自己队友站位的信息等。如果给一名或多名球员戴上眼罩，让他无法得知什么球员在什么位置，他就无法发挥作用，整个系统就无法顺畅地运作。正是这种对大量动态信息的持续处理，结合各位球员为了团队的整体目标而进行自我约束的一些规则和意愿，才能使得整个球队表现优异。
　　当然，反馈的作用并不仅仅是用来进行控制、限制或者约束；有时候，反馈也可以起到扩大或者增强的效果。这样的例子也不少，比如参加公共集会的人群，在某些情况下会变得越来越狂热，或者越来越恐慌。对于股票市场，这种效果更加明显。
　　（5）目的性
　　每个系统都有一个特定的目的。虽然有些系统非生命体、无意识，但它们通常也有“最后的稳定状态”。这一理念可追溯到亚里斯多德的哲学，而现代科学则以物理学、化学等原理来解释系统的目的性。例如，为什么树上的苹果不会飞到天上去而是会落到地面上？高尔夫球为什么会掉到洞底而不是停在洞深的一半处？其背后有结构因素使然。这可以看成是系统的目的性。
　　按照控制论创始人诺伯特维纳（NorbertWiener）的观念，系统中存在的负反馈导致系统产生有目的的行为，可以实现自我调节，从而实现特定目标。此外，对于社会和组织系统，由于其构成主体人类和组织具有自己的利益或意图，因而导致系统往往具有多重目标，需要综合考虑多个“行动者”（actors）和“利益相关者”（stakeholders）的观点。因此，系统思考的精髓之一是全面思考。
　　（6）动态稳定性
　　对于复杂系统而言，系统会表现得像一个强韧有力、充满弹性的“网子”当你将系统中任何一个组成部分拉出来的时候，它只会在你用力的时候受到你的牵制，而当你一松手，它就立刻弹回原来的位置。因此，大多数系统在不受干扰的情况下具有“自组织”、自我调适的特性，可以保持动态平衡的状态，即使受到干扰（只要不超出适当的限度）仍能回到其平衡点上。
　　当然，你必须了解系统的结构，以便识别哪些事件只会暂时影响系统的行为，哪些则会对系统产生永久性影响。从原理上讲，不能改变系统重要的反馈回路的任何变化，不管它有多大，也仅仅是暂时的；相反，能影响系统关键回路之间关系的任何变化，不管它有多小，都将改变该系统的长期行为。
　　（7）结构影响行为
　　包括著名的“啤酒游戏”在内的一系列实验表明，即使是非常不同的人，当他们置身于相同系统之中时，也倾向于产生类似的行为与结果。因此，系统思考基本原理之一即系统的行为由其结构决定。结构是系统中关键要素之间的相互联系模式，包括系统的物理和机制构造（例如潜规则、价值观等）及其与系统主体的决策制定过程之间复杂、动态的相互作用。
　　例如，易中天说《墨子》时曾提到，“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吴王好剑客，国人多创瘢。”翻译成白话就是，楚灵王喜欢细腰的，楚国当官的都饿肚子；吴王好勇，战士皆赴汤蹈火，讲的就是这个道理。此外，人们常说“企业文化就是一把手的文化”，确实，企业最高负责人（“一把手”）的习惯、偏好、价值判断等均属于影响系统行为的结构层面的因素，它们会影响或左右企业成员的行为凡是顺应或符合领导习惯、偏好的行为，就会令领导满意，获得肯定或嘉奖；不符合领导价值判断的行为，就会被制止。甚至在一些小的细节方面，这一原理都表现得淋漓尽致。譬如，某个领导喜欢某类体育运动（如网球），其他人就会苦练网球，以求能有更多机会和领导切磋切磋，因而在这家企业中，网球运动就会盛行，很多人都会成为网球高手！如果某位领导有很强的守时观念，则这家企业开会时大多数人都不会迟到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结构影响行为是系统最重要的特性之一，它的引申含义就是：如果你想改变或影响系统的行为，那就应该改造或顺应其结构。著名的成语故事“庖丁解牛”就是如此，庖丁的行为之所以顺畅自由，其原因就在于他对于牛身体的结构了如指掌，并顺势而为。相反，在没搞清楚系统的结构之前，不要贸然行动，否则轻则“事倍功半”或“徒劳无功”，重则受到系统的反弹或伤害。
　　然而，在社会系统中，系统结构通常是隐而不见的，能够洞悉系统的结构非常不易。这需要系统思考的修炼。同时，这样的深入思考也是系统思考的精髓之一。
　　（8）边界
　　每个系统都存在于更大的系统之中。没有一个系统可以独立于其他事物而存在，因此每个系统都有相对的边界。每个子系统在保持相对独立的同时，都与其他系统共同服务于一个更大的系统。确定合适的边界是系统思考的重要技能之一。
　　对于动态复杂系统，常具有“混沌”（chaos）、“分形”（fractal）等特征，有兴趣的朋友可以阅读复杂性科学相关理论，本书不赘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