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解〕修,勉。务,趋。圣人趋时,冠危弗顾,履遗不取,必用仁义之道以济万民,故曰“修务”,因以题篇。 〔要略〕《修务》者,所以为人之于道未淹,味论未深,见其文辞,反之以清静为常,恬淡为本,则懈堕分学,纵欲适情,欲以偷自佚,而塞于大道也。今夫狂者无忧,圣人亦无忧。圣人无忧,和以德也;狂者无忧,不知祸福也。故通而无为也,与塞而无为也同,其无为则同,其所以无为则异。故为之浮称流说其所以能听,所以使学者孳孳以自几也。 〔一〕或曰:“无为者,寂然无声,漠然不动;引之不来,推之不往。如此者,乃得道之像。”吾以为不然。尝试问之矣:“若夫神农、尧、舜、禹、汤,可谓圣人乎?”有论者必不能废。以五圣观之,则莫得无为,明矣。 此五圣者,天下之盛主,劳形尽虑,为民兴利除害而不懈。奉一爵酒不知于色,挈一石之尊则白汗交流,又况赢天下之忧,而海内之事者乎?其重于尊亦远也!且夫圣人者,不耻身之贱,而愧道之不行;不忧命之短,而忧百姓之穷。是故禹之为水,以身解于阳盱之河;汤旱,以身祷于桑山之林。圣人忧民,如此其明也,而称以“无为”,岂不悖哉? 〔二〕且古之立帝王者,非以奉养其欲也;圣人践位者,非以逸乐其身也。为天下强掩弱,众暴寡,诈欺愚,勇侵怯,怀知而不以相教,积财而不以相分,故立天子以齐一之;为一人聪明而不足以遍照海内,故立三公九卿以辅翼之;绝国殊俗、僻远幽闲之处,不能被德承泽,故立诸侯以教诲之。是以地无不任,时无不应,官无隐事,国无遗利,所以衣寒食饥,养老弱而息劳倦也。若以布衣徒步之人观之,则伊尹负鼎而干汤,吕望鼓刀而入周,百里奚转鬻,管仲束缚,孔子无黔突,墨子无暖席。是以圣人不高山,不广河,蒙耻辱以干世主,非以贪禄慕位,欲事起天下利,而除万民之害。盖闻传书曰:“神农憔悴,尧瘦臞,舜黴黑,禹胼胝。”由此观之,则圣人之忧劳百姓甚矣!故自天子以下,至于庶人,四肢不动,思虑不用,事治求澹者,未之闻也。 〔三〕夫地势,水东流,人必事焉,然后水潦得谷行;禾稼春生,人必加功焉,故五谷得遂长。听其自流,待其自生,则鲧禹之功不立,而后稷之智不用。若吾所谓“无为”者,私志不得入公道,嗜欲不得枉正术,循理而举事,因资而立,权自然之势,而曲故不得容者,事成而身弗伐,功立而名弗有;非谓其感而不应,攻而不动者。若夫以火熯井,以淮灌山,此用己而背自然,故谓之有为。若夫水之用舟,沙之用鸠,泥之用輴,山之用蔂,夏渎而冬陂,因高为田,因下为池,此非吾所谓为之。 〔四〕世俗废衰,而非学者多:“人性各有所修短,若鱼之跃,若鹊之驳,此自然者,不可损益。”吾以为不然。夫鱼者跃,鹊者驳也,犹人马之为人马,筋骨形体,所受于天,不可变。以此论之,则不类矣。夫马之为草驹之时,跳跃扬蹄,翘尾而走,人不能制,龁咋足以噆肌碎骨,蹶蹄足以破卢陷匈。及至圉人扰之,良御教之,掩以衡扼,连以辔衔,则虽历险超堑弗敢辞。故其形之为马,马不可化;其可驾御,教之所为也。马,聋虫也〔51〕,而可以通气志,犹待教而成,又况人乎? 且子有弒父者,然而天下莫疏其子,何也?爱父者众也。儒有邪辟者,而先王之道不废,何也?其行之者多也。今以为学者之有过而非学者,则是以一饱之故〔52〕,绝谷不食,以一蹪之难〔53〕,辍足不行,惑也。 今无五圣之天奉〔54〕,四俊之才难〔55〕,欲弃学而循性,是谓犹释船而欲蹍水也〔56〕。夫纯钩、鱼肠之始下型〔57〕,击则不能断,刺则不能入;及加之砥砺,摩其锋〔58〕,则水断龙舟,陆剸犀甲〔59〕。明镜之始下型〔60〕,朦然未见形容;及其粉以玄锡〔61〕,摩以白旃〔62〕,鬓眉微豪可得而察。夫学,亦人之砥锡也,而谓学无益者,所以论之过。 〔五〕夫天之所覆,地之所载,包于六合之内,托于宇宙之间〔63〕,阴阳之所生,血气之精,含牙戴角,前爪后距,奋翼攫肆〔64〕,蚑行蛲动之虫〔65〕,喜而合,怒而斗,见利而就,避害而去,其情一也。虽所好恶,其与人无以异。然其爪牙虽利,筋骨虽强,不免制于人者,知不能相通,才力不能相一也,各有其自然之势,无禀受于外,故力竭功沮〔66〕。 昔者,苍颉作书〔67〕,容成造历〔68〕,胡曹为衣〔69〕,后稷耕稼〔70〕,仪狄作酒〔71〕,奚仲为车〔72〕。此六人者,皆有神明之道,圣智之迹,故人作一事而遗后世;非能一人而独兼有之,各悉其知,贵其所欲达,遂为天下备。今使六子者易事,而明弗能见者何?万物至众,而知不足以奄之〔73〕。周室以后,无六子之贤而皆修其业;当世之人,无一人之才而知其六贤之道者何?教顺施续而知能流通〔74〕。由此观之,学不可已〔75〕,明矣! 〔六〕玉坚无敌,镂以为兽,首尾成形,礛诸之功〔76〕;木直中绳,揉以为轮,其曲中规,檃括之力〔77〕。唐碧坚忍之类〔78〕,犹可刻镂,揉以成器用〔79〕,又况心意乎?且夫精神滑淖纤微〔80〕,倏忽变化,与物推移,云蒸风行,在所设施〔81〕。君子有能精摇摩监〔82〕,砥砺其才,自试神明〔83〕,览物之博,通物之壅,观始卒之端〔84〕,见无外之境,以逍遥仿佯于尘埃之外〔85〕,超然独立,卓然离世:此圣人之所以游心。若此而不能,闲居静思,鼓琴读书,追观上古;及贤大夫,学问讲辩〔86〕,日以自娱;苏援世事,分白黑利害,筹策得失〔87〕,以观祸福;设仪立度,可以为法则,穷道本末,究事之情,立是废非,明示后人;死有遗业,生有荣名:如此者,人才之所能逮。然而莫能至焉者,偷慢懈惰,多不暇日之故〔88〕。夫瘠地之民多有心者,劳也;沃地之民多不才者,饶也〔89〕。由此观之,知人无务,不若愚而好学。自人君公卿至于庶人,不自强而功成者,天下未之有也。《诗》云:“日就月将,学有缉熙于光明〔90〕。”此之谓也。 〔七〕通于物者,不可惊以怪;喻于道者,不可动以奇〔91〕;察于辞者,不可耀以名〔92〕;审于形者,不可遁以状〔93〕。 〔注释〕淹:深入理解,精通。味:体会理解。分:离。分学:脱离学习。偷:苟且。佚:通“逸”。同:王念孙认为“同”是衍文。浮称流说:指深入浅出的解说。孳孳:同“孜孜”。几:接受。像:法则、原则。废:指否定的意思。奉:通“捧”。爵:古代一种酒杯。不知于色:指轻松不费力。挈:提起。石:古代容量单位,十斗为一石。尊:通“樽”,古代一种较大容量的盛酒器。赢:担、负。海内:王念孙认为“海内”上脱“任”字,这样“任海内”和“赢天下”对文。以身解于阳盱之河:原注为“解,祷以身为质。解读解除之解。阳盱河盖在秦地”。汤旱:王念孙认为应是“汤若旱”,这样与“禹为水”相对为文。桑山之林:《主术训》曰“汤以身祷于桑林之际”。原注为“桑山之林能兴云致雨,故祷之”。悖:谬。掩:这里指“凌”。齐一:原注为:“齐,等。一,同也。”辅翼:原注为:“辅,正也。翼,佐也。”绝:远。殊:异。衣寒食饥:指给饥寒的人有衣食。布衣徒步:指平民百姓。伊尹:商汤之臣,名挚。鼎:烹调用的锅。干:取、求。原注为“伊尹处于有莘之野,执鼎俎和五味以干汤,欲调阴阳行其道”。相传伊尹向汤陈说政见无门路,便以充当厨师接近汤。吕望:周初人,姜姓吕氏名尚。鼓刀:操刀。吕尚曾操刀屠牛于朝歌。原注为:“吕望姜姓,四岳之后。四岳佐禹治水有功,赐姓曰姜氏。吕望其后,居殷,乃屠于朝歌,故曰鼓刀。入周,自殷而往。为文王太师,佐武王伐纣,成王封之于齐也。”百里奚:春秋时虞国大夫,晋献公灭虞时被俘,作陪嫁之臣送入秦国,后出逃楚国,被楚人俘获,秦穆公闻其贤,以五张雄黑羊皮赎回,任为相。管仲:春秋时齐桓公相。早年辅佐齐公子纠,后因有难出奔鲁国,被鲁国束缚押送回齐,齐桓公任管仲为相。黔:黑。突:烟囱。“孔子无黔突”是形容孔子经常流离辗转,不做饭,连烟囱都没熏黑过。这句原注解释为“圣人盖谓禹、稷。不以山为高,不以河为广,言必逾渡之”。事:致力于。传书:指史书典籍。臞:消瘦。黴:同“霉”,“霉黑”指脏黑。胼胝:手掌、脚掌上长茧。澹:满足。这句原注解释为“水势虽东流,人必事而通之,使得循谷而行也”。潦:大的水流。谷行:指水沿河道流行,不泛滥为灾。遂:原注为“成也”。资:凭借,这里指实际情况。立:王念孙认为“立”下应有“功”字,即“因资而立功”。曲故:这里指一种巧伪奸诈的智巧。伐:夸耀功劳称为“伐”。攻:王念孙认为“攻”当为“敀”,即今“迫”字。熯:用火烘烤。鸠:一种在沙地上行走的车子。輴:一种在泥泞沼泽地上行走的工具。蔂:登山时乘坐的交通工具。渎:这里指疏通沟渠。陂:池塘。非:非议、责难。驳:指羽毛颜色相杂不纯。不类:指不属同一范畴。草驹:初生的、未加调教的小马。“草”有“初始”义,“草”还可以引申为“野”。龁咋:咬的意思。噆:指咬破、咬穿。蹶:用脚蹬踢。卢:通“颅”,头盖骨。匈:“胸”的古字。圉人:养马人。扰:驯服。掩:安上、套上。衡:车辕前头的横木。扼:通“轭”,搁放在牛马颈上的弯木。辔:驾御牲口的缰绳。衔:嚼子,放在牛马口中,以制驭行止。堑:壕沟。〔51〕聋虫:指无知的动物。〔52〕饱:王念孙认为“饱”是“”字之误,“”同“噎”。〔53〕蹪:跌倒、摔倒。〔54〕五圣:尧、舜、禹、文王、皋陶。天奉:指天赋。〔55〕四俊:指启、契、史皇、羿。才难:指才能。〔56〕蹍:履。〔57〕纯钩、鱼肠:皆宝剑名。王念孙认为“钩”应作“钧”,“纯钩”即“淳钧”或“淳均”。型:铸造器物的模子,用木做的叫木模。〔58〕砥砺:磨刀石,细者为砥,粗者为砺。摩:磨。:通“锷”,刀剑之刃。〔59〕剸:割。犀甲:用犀牛皮制成的铠甲。〔60〕镜:铜镜。〔61〕粉以玄锡:王念孙认为应是“扢以玄锡”。《广雅》说:“扢,摩也。”“摩”同“磨”。玄锡:一曰“玄锡”为“铅”,如陈直说:“玄锡谓铅也”;一曰“玄锡”为水银和锡化合而成的液体,今称锡汞合剂,作抛光之用(陈广忠说)。〔62〕白旃:白毡。“旃”同“毡”。〔63〕六合:天地四方。宇宙:时空。《齐俗训》说:“往古来今谓之宙,四方上下谓之宇。”〔64〕距:雄鸡足后突出的尖骨。攫:指猛禽用爪搏取食物。肆:指肆杀。〔65〕蛲动:应是蠕动。〔66〕沮:失败。〔67〕苍颉:黄帝的史官,发明文字。书:文字。〔68〕容成:黄帝的大臣,始创历法。〔69〕胡曹:黄帝的大臣,始制衣服。〔70〕后稷:相传是舜的农官,始教民稼穑。〔71〕仪狄:夏禹时发明酿酒术的人。〔72〕奚仲:夏朝的车正。〔73〕知:通“智”。奄:覆盖。〔74〕顺:训。施续:连续,指代代相传。流通:流传。〔75〕已:止。〔76〕礛诸:治玉之石。〔77〕中绳:指木材笔直。揉:指使木材变形、弯曲。檃括:矫正竹木弯曲的工具。〔78〕唐碧:一种类似玉的硬石。坚忍:杨树达认为是“硻力”,即“玪”,《说文玉部》:“玪,石之次玉者”,与“唐碧”同类。一曰“唐碧坚忍之类”为“唐硻坚力之类”。〔79〕揉:衍文。杨树达认为“揉”字因上文“揉以为轮”而衍。〔80〕滑淖:畅和。〔81〕倏忽:迅速。施:用。〔82〕精摇:指精神进取。摩监:《要略》作“靡览”。这里比喻反复磨炼。〔83〕自试:向宗鲁、杨树达认为应作“自诚”。〔84〕壅:塞。始卒之端:指事物的来龙去脉、发展线索。〔85〕仿佯:徘徊、游荡、遨游。尘埃:世俗。〔86〕及:向宗鲁、杨树达认为应是“友”。讲辩:论辩。〔87〕苏:通“搜”,原注为“苏犹索”。援:引,征引。分:应是“分别”。筹策:筹划、谋划。这里指“衡量”。〔88〕不:俞樾、向宗鲁认为“不”为衍文。“多暇日”者,谓其人偷慢懈惰而不学,故多暇日也。〔89〕饶:安逸。〔90〕语见《诗经周颂敬之》。就:往、进。将:行。也有释“就、将”为“久、长”的。缉熙:持续勤奋。此诗为周成王自戒警示之诗。故“敬”通“儆”和“警”。〔91〕喻:明白。奇:原注为“非常曰奇”。〔92〕名:原注为“虚实之名”。〔93〕遁:欺骗。状:原注为“貌”,这里指假象。 【鉴赏】正如高诱对本卷的题解所言:“修,勉。务,趋。圣人趋时,冠危弗顾,履遗不取,必用仁义之道以济万民,故曰‘修务’”。本卷的意旨就是勉励人们,特别是为政者奋发进取,为人民谋利益。为此,作者首先详尽阐析了本书所一贯提倡的“无为”思想的实质内涵,即作者所主张的“无为”,不是消极静止、毫无作为的无为,而是顺应天地万物自然之理、不倚侍自己的私智私欲肆意妄为,并在此基础上“无不为”的无为。作者由这种颇具积极意义的无为观出发,推及到人的学习修养上,认为人也应积极努力、刻苦专心、持之以恒地学习,以便提高品行修养,增加才干,为建功立业创造主观条件。在作者反复叙述学习修养的意义和重要性之下,本卷又具有汉代“劝学篇”的性质。 本卷一开始,作者就反对这种“寂然无声,漠然不动,引之不来,推之不往”的无为观,认为如按这种无为观来处事,历史上的神农、尧、舜、禹、汤就不可能有所作为和建功立业,也就不会有历史的进步。历史发展到今天,也就是人们积极进取所致。这里,作者对道家无为观作了新的解释。 在第二段文字中,作者进一步深化圣人“忧民”、“为民”的内容,指出诸如伊尹、吕望、百里奚、管仲、孔子、墨子等人不辞劳苦,蒙受耻辱,为的是“兴天下百姓之利,除天下万民之害”,所以会出现史书上“神农憔悴,尧瘦臞,舜黴黑,禹胼胝”的说法,这些都是他们为了百姓忧劳而造成的。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说,要想“四肢不动,思虑不用”就能“事治求澹”,这是不可能的。由此也就进一步强调了作者认为的“寂然无声,漠然不动”的“无为”是不可能做成任何事情的观点。 也正因为有这些圣人君主为民忧民,才使社会历史得以进步;就连历史社会中的帝王天子、诸侯百官的产生和设置,在作者眼里看来,也是为民忧民的产物:“为天下强掩弱,众暴寡,诈欺愚,勇侵怯,怀知而不以相教,积财而不以相分,故立天子以齐一之;为一人聪明而不足以遍照海内,故立三公九卿以辅翼之;绝国殊俗、僻远幽闲之处,不能被德承泽,故立诸侯以教诲之。”诸如帝王天子、诸侯百官的设置和上述讲及的为政者不辞劳苦的作为等均证明这些都是忧民为民的产物;而要想为民忧民就不可能“寂然无声,漠然不动”,也不可能“四肢不动,思虑不用”,这绝对的“无为”是万万行不通的。 随后,作者在反对“寂然无声,漠然不动”的“无为”观的同时,提出了自己的“无为”观,那就是“吾所谓‘无为’者,私志不得入公道,嗜欲不得枉正术,循理而举事,因资而立,权自然之势,而曲故不得容者”。这种“无为”就是遵循规律、顺应自然。所谓遵循规律就是在做事行事中不得掺入嗜欲私志,所谓顺应自然就是在处事举事中不得容纳曲故智巧。以“水之东流”为例,由于地势是西高东低,所以这往低处流的“水”必定是顺地势而东流。但这种顺应自然并非是“听其自流,待其自生”,还必须由人在这当中起积极作用,即“人必事焉,人必加功焉”,就像“水东流,人必事焉”,“然后水潦得谷行”一样。但作者又怕一讲“人必事”的积极作用时又忘了遵循规律这一点,又特地提醒人们:在“人必事”而“用己”过程中,决不可做出“以火熯井,以淮灌山”的“背自然”的做法。这样,经过作者方方面面的解释和规定,作者在这里向人们呈现出的是一种遵循规律、顺应自然的积极的无为观。 进而,作者由上述颇具积极意义的无为观出发,推及到人的学习修养上,强调人也应该积极努力地学习,并批判那种认为“人性自然,不可损益”,无法教化的观点,认为人之教化就像马之驯化一样,是可能的,也是可以的。那种认为人性不可损益的非学观念,实在是一种“以一噎之故而绝谷不食”的糊涂荒唐观念;想“弃学而循性”的做法,也是一种“释船而欲蹍水”渡河的愚蠢做法。由此,作者强调指出,人只有通过学习才能知书达理,所以这学习对人的重要,就像这砥砺对刀剑之刃的重要一样。 作者还从人与动物的差别的角度讨论了学习的重要性。在作者看来,人与动物最根本的差别在于动物是“知不能相通,才力不能相一”,所以尽管“各有其自然之势”,禀赋锐利的爪牙、强健的筋骨,但仍不免被人制服。而人就不是这样,尽管他可能视力不如鹰、嗅觉不如狗,但他靠智力和知识,在整体上优于动物,从而制服动物。而这“智力和知识”的获得就靠教育和学习来完成,这就是作者指出的,人是可以而且可能“禀受于外”,而动物则“无禀受于外”;这“禀受于外”就是指后天的教育和学习。也正是通过这教育和学习,使社会的知识技能得以传播和推广,使古代的知识技能得以传授和继承。当世之人为何能知道懂得古代贤人的知识学问和技能,就是在于“教顺施续而知能流通”。由此,作者强调“学不可已”,指出学习的重要性。 其次,作者又指出,尽管人能通过教育和学习,掌握知识学问和技能,但因人各有其特殊性,所以人是不可能掌握所有的知识、学问和技能的,谁想“一人而独兼有之”(所有的知识),这只是痴心妄想,根本不可能,就连苍颉、容成、胡曹、后稷、仪狄、奚仲这样的“有神明之道、圣智之迹”的人也只能“人作一事而遗后世”,不可能以一人之智而“奄万物至众”。由此,人要想掌握更多的知识和技能,也就必然要不断学习,这样“学无止境”的结论也就必然推导出来:“学不可已,明矣!” 正因为学习教育对人来说相当重要,所以通过读书学习、讲辩教育,人起码能达到这种程度,即“追观上古、苏援世事、筹策得失、穷道本末、究事之情、立是废非、明示后人、分白黑利害、设仪立度以为法则”等。如果再进一步,则能达到与“道”相通的境界,即超然卓然,能“览物之博、通物之壅、观始卒之端、见无外之境”。 然而,作者又指出,世上有不少人是非常“偷慢懈惰”的,是根本不想通过学习教育来提高自己的修养和境界的。所以就连上述讲到的那种一般人都能达到的程度,不少人也是达不到的。作者将这种情况归结为人太“饶”(安逸)的缘故:“沃地之民多不才者,饶也。”基于此,作者严正地向世人指出,“自人君公卿至于庶人,不自强而功成者,天下未之有也”;如果人不学习,就是天资再好,也“不若愚而好学”。 最后,作者以精辟的语言总结了读书学习的作用和意义,认为如果通过读书学习,有了知识,就可以做到:“通于物者,不可惊以怪;喻于道者,不可动以奇;察于辞者,不可耀以名;审于形者,不可遁以状。”读书学习可以使人精通事物、明白道理、明察言辞、审察实情,从而不因诡怪而受到惊吓,不因奇异而受到扰动,不为虚名所迷惑,不为假象所蒙骗。 总而言之,本卷从提倡遵循规律、顺应自然的积极的无为观出发,一方面批判了“寂然无声,漠然不动”的消极无为观的空想性质,另一方面从多重角度强调了读书学习对于人的重要作用和意义。作者在阐述学习的重要性时,并未就学习而论学习,而是从人类的社会生活、政治生活、人与动物的差别、人的局限性等多方面进行了深入剖析。可以看出,作者对学习教育的认识是相当深刻的,且相当合理,至今仍有借鉴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