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街头，他突然唱起歌来

　　深夜的街头，他突然唱起歌来，嗓音低沉，曲调悠扬，那是我听不懂的语言，却在此刻唱出彼此共通的心声，那美好的情感哟，再次来到我身边为了它，人们从远古吟哦至今。
　　所以我忘记了身处异乡，所以我忘记了深秋的寒凉，所以我卸下所有的责任和重担，所以我甚至不在乎它是否久长我只想于此刻，和他一同歌唱用我无法理解的语言唱出最美妙的歌曲，用一刹的光芒点亮此生的绵长。
　　姐姐，如果你要说什么，说我听得懂的语言好不好？光熙凑近小喻的耳朵轻轻地说了这句话。在这之前，小喻和团友们在互相开玩笑，也拿光熙开玩笑。小喻说，我就是喜欢光熙啊。这句话是用广东话说的。没想到，光熙看了小喻一眼，然后在小喻耳边说了这句话。他说广东话是他听不懂的语言，但小喻相信他是听懂了的。
　　不然，他不会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小喻，不会用这样的语气跟小喻说话。小喻抬头看了光熙一眼，他也正微笑看着她。小喻这才隐隐发觉，她以为自己是在开玩笑，却不经意说出了心底的话。光熙倒是清晰地洞察了这一点。
　　光熙，韩国旅行团的地陪导游。个子高高，长相、神态都神似韩剧里的欧巴。团里的女士在机场看到他这个地陪时，应该都暗暗哇了一声吧，私下窃喜，谁不希望有一个帅帅的欧巴陪着大家度过接下来的四天呢？
　　更何况，光熙性格开朗，工作认真，把每个人都照顾得很好，中文也是一级棒。谁拿他开玩笑他也从不生气，嘻嘻哈哈的整个团气氛都很好。但是，他为什么会跟我说这句话呢？小喻想，为什么我的心又会突然被牵动了一下？
　　小喻抬头看光熙的时候，除了看见光熙的微笑，还看见他身后高高的墙上染成红色树叶，湛蓝的天空，阳光明净，多美的韩国秋色啊！
　　那个下午一切都开始变不同了。光熙带大家去HelloKitty咖啡馆喝咖啡，坐在小喻对面，问小喻喜欢拿铁还是摩卡？光熙有一双细细长长的眼睛，对着小喻微笑时，眼睛更细了，眼角还有一丝丝细细的皱纹，但眼中的光芒，好像星星。
　　然后大家又去购物。小喻不喜欢购物，一个人去到后面的山上。小喻站在半山腰，看着下面。她想，这是什么地方？我遇见了谁？在什么地方会遇见一个什么人，这大概是谁也无法预料的吧？
　　小喻在山上吹了冷风，下来时，觉得很冷。她跟光熙说，怎么在这里逛了这么久？好冷啊。光熙低下头，看着小喻的眼睛，问，姐姐，你怎么了？不知不觉距离似乎离得很近。小喻其实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甚至不自觉地往后躲了一下。小喻感觉光熙好像想拥抱她。她虽然往后躲了一下，但她也知道，自己并不是真的抗拒。
　　去餐厅吃晚饭的时候，旅行团在街边等着过马路。一个团友说，黄昏真美。光熙笑着说，我还不知道什么是黄昏呢。小喻指着马路尽头一轮红红的落日说，这叫夕阳，看见夕阳的时候就是黄昏了。小喻甚至还跟他光熙说了几句关于夕阳、黄昏的诗句，光熙不说话，只是抱着胳膊微笑看着小喻。小喻相信他这回是真的没听懂自己在说什么，小喻也不明白自己真正想说什么。
　　晚餐后回到酒店。光熙给小喻发来微信，姐姐，我带你去吃一家很好吃的炸鸡吧。小喻出去时，她同行的朋友问，和光熙出去吗？嗯。小喻回答。他们其实都看出来了。但是，小喻想，那又怎么样呢？
　　小喻和光熙走在京畿道夜晚的街头。他们走了很远很远的路。在炸鸡店里，他们还喝了很多很多的啤酒。光熙给小喻看他女朋友的照片，小喻也告诉光熙她快结婚了。然后他们再也没有谈各自的生活。
　　这又有什么好谈的呢？我们谁不是生活在一个固定的频道里？扭开频道，总是固定的人、固定的事、固定的节目。这也没有什么不好吧，平淡安稳的生活正是适合大多数人的频道。可是，当一首动听的歌、一曲炫目的舞、一个思绪纷飞的黄昏、一个似曾相识微笑的人突然不知道从哪里切入我们的频道之中，你又该如何？
　　关闭它吗？小喻和光熙显然没有那么做。他们只有当下，确切地说，他们只有这一个白天，这一个夜晚，只有眼下的炸鸡、啤酒和酒吧里静静流淌的音乐。而我们谁又不是如此呢？谁又不是深陷各自的频道，谁又不渴望抽离？无关道德，不谈责任，眼下顾得上的只有渴望和依恋。
　　从酒吧出来的时候，已经深夜。光熙的手搂着小喻的肩。突然一阵深秋夜晚清冽寒凉的风吹起，小喻打了个哆嗦，但光熙却松开了他的手。他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向前走着，边走边唱起歌来，那是一首韩语歌，小喻听不懂，却觉得再也没有比这更好听的歌了。深夜京畿道空旷的街头，他们一前一后地走着，路看似很长，小喻希望永远都走不完。
　　回到酒店，在小喻房间的门口，小喻迟疑着要不要进去。光熙搂着她的肩，轻轻却又坚定地用了一点力，小喻跟着他走了，走进了光熙的房间。
　　清晨天还没亮的时候，小喻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她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却又清晰地知道朋友翻身和咳嗽，她知道朋友大概一夜没睡，但朋友什么都没有说，她也是理解的吧。天一点一点亮起来，小喻起来，收拾行李箱，这是团期的最后半天，中午大家都将回国。
　　旅行团的最后一个购物店是一个偏僻的超市，小喻什么都不想买，她站在超市外的一棵大树下，不远处有两个男人在射箭，小喻看着箭射出去，心中又在想那个问题，这是哪里？我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会遇见他？突然间，小喻很想抽一支烟，她觉得一切都无法解释。而此时，光熙轻轻地来到了小喻身边，说，姐姐，进去吃碗面吧，韩国人告别的时候是吃面的。小喻抬头看着光熙，这一次，他没有笑，微蹙着眉头。
　　小喻最后一眼看见光熙是在机场，那时他们正在排队过安检。光熙完成了自己的工作，背着一个大包走了。小喻忍不住看了他一眼，看到他的侧面，锁着眉头，行色匆匆。小喻想，以后我再也见不到他了吧。
　　果然，小喻再也没见过光熙。他们甚至连微信都没有再联系过。回国后，小喻删掉了和他的聊天记录，但把光熙在首尔发给她的一段语音收藏了，那是在乐天游乐场的门口，光熙问：
　　姐姐，姐姐，你出来了吗？有没有在出来？我在这里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