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空象盖子般沉重而低垂, 压在久已厌倦的呻吟的心上, 当它把整个地平线全部包围, 泻下比夜更惨的黑暗的昼光; 当大地变成一座潮湿的牢房, 在那里,“希望”就象是一只蝙蝠, 用怯懦的翅膀不断拍打牢墙, 又向朽烂的天花板一头撞去; 当雨水洒下绵绵无尽的雨丝, 仿佛一座大牢狱的铁栏一样, 当一群无声息的讨厌的嬉子, 来到我们的头脑的深处结网, 这时,那些大钟突然暴跳如雷, 向长空发出一阵恐怖的咆哮, 象那些无家可归的游魂野鬼, 那样顽固执拗,开始放声哀号。 一长列的柩车,没有鼓乐伴随, 在我的灵魂里缓缓前进;“希望” 失败而哭泣,残酷暴虐的“苦痛” 把黑旗插在我低垂的脑壳上。 (钱春绮译) 对于象波德莱尔这样的诗人来说,他在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初写出这种极度忧郁、悲观的诗是毫不奇怪的。这个贵族阶级的叛臣孽子,曾经满腔热情,战斗在一八四八年资产阶级革命的街垒旁,他还参与创办刊物,为革命呐喊助威。起义失败了,他也随之坠入迷惘失望之中。因为他本来就没有真正理解革命的意义,失望起来,痛苦就更深,而社会又与他格格不入,于是,在阴雨连绵的冬天,他象头受伤的狼,呻吟出忧郁和哀伤。 在诗的前三节中,诗人描绘了一幅阴森可怖的人间地狱图,这是缘情写景,极度的忧郁使得他厌恶一切,触目所及,皆是无边黑暗。诗人写自己深陷于忧郁,仿佛置身于牢狱中,这感觉写得极其生动和逼真。诗的四五两节是忧郁和痛苦所带来的幻觉。大钟“暴跳如雷”,发出恐怖的咆哮,象野鬼放声哀号,而诗人的灵魂里,也仿佛有殡葬的队列在行进。 在这种极写和夸张中,我们不难看出波德莱尔对忧郁这种情感是带着几分欣赏的态度在玩味的,这与他的美学观念密切相关。在他看来,美总是伴随着不幸,他曾列举十一种造成美的精神,其中大部分都与忧郁、厌倦有关,因而他主张“发掘恶(丑恶、病态、痛苦等)中之美”。正是这种审美观使得他把深陷于忧郁中的感受,写得如此惊心动魄。 此外,想象力的发挥也是这首诗成功的因素之一。波德莱尔基于对世界的统一性和相似性的认识,特别重视想象力的作用,因为想象力是应和现象的引路人和催化剂。在他的笔下,大地变成了牢房,雨水象牢狱的铁栏,而一些忧郁苦痛的事,仿佛蜘蛛爬到脑子里结网;甚至大钟也放声哀号,而灵魂里如同有一长列柩车在行进另外,象“希望”、“苦痛”这些抽象名词也被注进了生命力。总之,在想象力的作用下,现实中的各事物之间,自然与人之间,人的各种感官之间,确实产生了一种新的关系,它不是对自然的摹写,不是单纯、表面现象的描绘和肤浅、暂时的感情抒发,而是一种内涵丰富的表现,它在读者心中唤起的,也是一种多层次的美感。 (柳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