笃诚《清淡》原文及赏析

　　原文
　　乐君，达州1人生巴峡2间。不甚与中州士人相接3。状极质
　　野4。而博学纯至5。先君少师6特爱重之，故遣吾听读。今吾尚略能记“六经”7。皆乐君口授也。家贫甚，不自经理8。有一妻二儿，一跛婢9。聚徒城西10。草庐三间，以其二处，而妻子居其一。
　　乐易坦率11。多嬉笑，未尝12见其怒。一日过午未饭，妻使跛婢告米竭13。乐君曰：“少忍，会当14有饷15者。”妻不胜忿16。忽自屏间跃出，取案上简17击其首，乐君袒18而走，仆19于舍下。群儿环笑，掖20起之。已而先君适送米三斗，乐君徐告其妻曰：“果21不欺汝！饥甚，幸22速炊。”俯仰23如昨日。
　　几24五十年矣，每旦起，外授群儿25《经》，口诵数百过，不倦。少间，必曳履26慢声，抑扬吟讽27不绝。蹑28其后听之，则延笃29之书也。群儿或窃效30靳侮31之。亦不怒。喜作诗，有数百篇。先君时为司理32。犹记其相赠一联云：“末路清谈得陶令33。他时阴德34颂于公35。”又《寄故人》云：“夜半梦回36孤月满，雨余目断太虚37宽。”先君数38称赏之，今老书生未有其比也。
　　选自叶梦得《避暑录话》
　　注释
　　1。达州：地名，今属四川省。
　　2。巴峡：地名，在今四川省境内。
　　3。不甚句：此句意与中原人士接触交往不多。中州，约指现在河南
　　省。
　　4。状极质野：样子极为朴实。
　　5。纯至：特别单纯。
　　6。少师：官名，辅佐太师的官员。
　　7。六经：即《诗》《书》《易》《礼》《乐》《春秋》。
　　8。不自经理：此句意为不能支撑管理好自己的家。
　　9。跛婢：腿脚有毛病的婢女。
　　10。聚徒句：意指在城西教授学生。
　　11。易坦率：是说天性坦率。
　　12。未尝：不曾。
　　13。米竭：没有米了。
　　14。会当：应该。
　　15。饷：粮食或食物。
　　16。忿：愤怒。
　　17。简：竹简。
　　18。袒：指护头。
　　19。仆：向前跌倒。
　　20。掖：扶。
　　21。果：果然。
　　22。幸：希望。
　　23。俯仰：举止行为。
　　24。几：将近。
　　25。群儿：学生。
　　26。曳履：拖着鞋。
　　27。抑扬吟讽：用高低不平的调子背诵。
　　28。蹑：跟在后边。
　　29。延笃：人名，著名的经学家。
　　30。窃效：偷偷地模仿。
　　31。靳侮：戏弄。
　　32。司理：州县主管司法官员。
　　33。陶令：即陶渊明。
　　34。阴德：暗中助人之德。
　　35。于公：汉代主管司法的官吏。
　　36。梦回：梦醒。
　　37。太虚：天空。
　　38。数：屡屡。
　　释义
　　乐君是达州人，出生在巴水峡谷之间，和中原读书人接触不多，生性质朴诚实，博学而又单纯。官至少师的先父特别器重他，所以让我来跟他学习读书。现在我还能诵读“六经”，都是乐君亲口传授的。他的家里非常贫穷，不能自己支撑全家生计。家中有一个妻、两个孩子、一个跛脚的婢女。乐君在城西向学生传授知识，那里有三间草庐，两间用来安置就读的学生，另一间留给妻子孩子居住。
　　乐君天性坦率，开朗乐观，人们从没见他生过气。一天，已经过了中午还没有吃饭，妻子让婢女告诉他，已经没有米了。乐君说：“忍一会儿，就会有人给送食物来了。”妻子非常生气，忽然从屏墙里跳出来，从书桌上拿起竹板打他的头。乐君抱着头跑开了，不小心跌倒在屋旁。学生们围着他大笑，又架着胳膊把他扶起来。不久，我的父亲恰好送来三斗米给先生。乐君慢慢地告诉他妻子说：“果然没有欺骗你！我已经饿坏了，希望你赶快烧饭！”举止神态跟往常一样。
　　在近五十年中，他每天早起都在外面教授学生诵《经》，亲口吟诵数百遍，从不厌倦。过一会儿，他一定拖着鞋，拉着长声，用歌唱的调子背诵，学生们追随着他背，听见他是在背诵延笃的书。学生中有的偷偷地模仿和戏弄他，他也不生气。他喜欢写诗，有几百篇。先父在世时，担任狱讼官，还记得他赠送的一副对联：“末路清谈得陶令，他时阴德颂于公。”还有《寄故人》诗中有“夜半梦回孤月满，雨余目断太虚宽”的句子。我的父亲多次称颂他，现在的老读书人没有比得上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