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道春深

　　皖南赣北多山。山高峰峻，寒溪清流，带有天然不羁的野性。青石板古道，一条舞动的水袖，顺着山脊一抖，绕半山两圈，然后掷向林木深处。山有了大家闺秀的优雅和行云流水的柔美。春天的山林，三三两两的杜鹃、山茶、玉兰和林下的兰花、紫堇，缤纷色彩装饰古道，冷寂的树林深处，迸发着宁静的喧闹。古道，让人充满了静美的遐想和激动的情绪。徽州山区有多少古道，没人能数得清。当年，13岁的胡雪岩，就是沿着家乡的古道，徒步走到杭州。胡适十二有零时离开家乡，向那花花世界不可知的人海里，寻找他自己的教育和生活。古越山国，有村庄的地方，大多就有古道，那是古国跳动的血管，输送着人们的脚步和历史的记忆。赣北婺源浙岭，长亭连短亭，芳草碧连天。一早，水汽迷蒙里，白瓷盘似的太阳，温柔地化开山雾。雨后石头上的苔藓，一阵春风就能把它掐出水来。娇小苔藓，喜欢古旧的物件。一段古道石阶，看不见青石板，唯有翠绿的苔藓铺满了道路，让人担心一脚踩下去，就会陷在绿海里。一截横亘的朽木，被苔藓精心裱褙，使人坚信它必将万古长存。苔藓通人性，它们向人们呈现清新，掩藏不忍目睹的朽败。空疏枝头，嫩叶还没来得及舒展，山花和鸟鸣就在争夺空间，寂静而喧闹。远处开阔半山，梯田和茶园团团围住三五栋徽派新式农房。转身一拐，移动几步，却是另一番景色。幽深山坞，两山像水牛，互相用力顶撞，两边山坡上的林木就纠缠在一起，拧出水来，一滴滴落在青石板上，洇开，森林湿漉漉的，新鲜又有灵气。山里的风有些野，突然闯来，拉一下竹林，呼啸一声，走了，任凭竹叶上的水滴，落雨似的洒在人的发梢和肩膀。林木深处，听见有人在说话，声音时轻时重，轻的在树梢飘荡，重的在石阶静固。是当地采茶的人们，还是像我一样的户外旅人？我不知道他们在哪儿，但我知道他们就在山中，在古道深处。转身在石阶上抱膝闲坐，将自己湮没在草木深处，陪着野花坐一坐，独自享受古道的幽静。四周各不相同的树枝垂拂下来，像闹市上高挂的酒肆旗幡，在风中飘曳。古道是一叶遗失船棹的舟楫，载着我，停歇在水中央。我随波逐流，既融身于自然，如行云孤鹤，泊于一隅，又与山野保持敬畏的距离，毕竟，久于人世，身上总有烟火之气，无论如何也抽取不掉的。如此挺好，静下心来，凝听前人的脚步落在石板上的足音。甚至依稀听见金戈铁马的战鼓声。是宋军与方腊激战昱岭关，还是曾国藩在祁门对太平军的反戈一击？往事如烟飘散，不留半点痕迹，喧嚣与寂灭，唯有这青山，恣意着，蓬勃着无所不在的美丽生命。古道起起伏伏，高高低低，在崇山峻岭演奏一曲旋律轻缓的古乐。云听得见，山听得见，树听得见，鸟儿听得见，安静的人也听见了。听得见的人把自己的感情融入古道，不矫情，不夸张，心是激动的，也是平静的。世间道路千万条，总有一条徽州古道，通往你隐秘的内心世界。（谢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