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父亲那头老黄牛

　　上次过年回老家，我突然发现父亲牛圈里的那头老黄牛不见了。我问父亲：咱们家的阿蛮到哪儿去了？父亲没有回答我，仍然眯着眼睛拿着牙签雕自己的牙齿。母亲接过话茬告诉我：卖掉了！我担心它过不了这个热天，趁着还值几个钱，就卖掉了。
　　听到这个消息，我有些错愕和无奈。母亲要卖掉它，自然有她的道理。作为儿子，我不可能对这个行为表示哪怕一点点儿不满与反抗，只能将自己的情绪深深地埋在了心底。
　　说实话，对于那头老黄牛，我是有着十分深厚的感情的。而且，我看着它出生，然后一点一点地长大。它也是一头很命苦的牛，年幼丧母，是父母用奶粉一瓢一瓢将它喂养长大的。记得它的母亲怀它在肚子里的时候，不知道被什么人用农具砍伤了后背。我明明是把牛栓在了路边，却遭到别人祸害，什么人真是缺德透顶！从那以后，那头母牛的伤就一直都没有痊愈，天天都有一大群苍蝇跟在后面叮咬。我们涂抹了消毒药水也无济于事。直到产下了阿蛮以后，老母牛的身体就一天不如一天。终于在一天晚上，我们一家人吃过晚饭准备睡觉，却听见牛圈里阿蛮那一声声稚嫩的哞哞声。我和父亲打着手电，打开圈门一看，老母牛已经死了。整个身子侧躺在那里，肚子胀得像一座小山一样大，眼睛已经闭上了。父亲喊来了母亲，母亲看见了这样的场景，顿时就泣不成声。
　　我记得是我辍学的那年才开始牵着阿蛮出去放牛的。那时候的阿蛮还没有名字，没有一个伙伴孤独的我，就给它取了这么一个名字，算是我的伙伴儿了吧。阿蛮那时候已经长大了，跑起来浑身都是劲儿。父亲说它将来会是一头耕田种地的好苗子，叫我好好喂养它，不要掉了膘。
　　我是读不下去才辍学的，一只脚踏进了高中的大门，老师讲的课程我是完全听不懂，尤其是物理化学和地理，简直就是在那里做梦。初中的时候学习成绩还算可以，可是到了高中，各科成绩直线下降。读了一个学期，到了下学期开学的时候，我就没有再去。我也跟父亲隐瞒了这一点，后来都过了元宵佳节了，别的同学都从学校放假回来了。父亲才猛然想起他的儿子怎么没有去上学。父亲过来质问我，为什么不去上学。我说：不想念了呗！父亲也就没有再说什么，第二天早上他也没有起床。我知道他是在生我的气。父亲这人就是这样，平时寡言少语，生气的时候就一直沉默对抗，只知道低着头拼命地干活。
　　可是我万万没想到，那次是真的伤透了他的心。父亲整整躺在床上三天两夜，也没有吃饭。到了第三天晚上，他和母亲发生了激烈的争吵。父亲想要带着我去学校找校长求情，让我继续上学。母亲说娃儿不想上干脆就不上了呗！反正村里好多人念了书也没啥用。他们都没有征求我的意见，吵也是白吵。
　　那一年，是我和阿蛮朝夕相处的一年。我每天都牵着它到水草丰茂的山坡上、田埂上吃草。它很乖，从来不会到处乱跑，也不会偷吃庄稼，一口一口认认真真地啃草。
　　可是突然有一天，我吃过了午饭，回到山上的时候，却发现阿蛮不见了，栓在树上的只有一截断了的绳。我发疯了似的到处寻找，却怎么也找不到。到了晚上，我拿着断了的绳子回家了，却发现阿蛮已经回来了。原来它已经到了发情期，有公牛将它的绳子顶断了，跟着人家私奔去了。
　　没有过多久，阿蛮就产下了一头小公牛，升级做了妈妈。父亲看到阿蛮个子都还没有发育完全就做了妈妈，心里别提有多生气。要知道阿蛮生了宝宝以后就再也不会长高了呀！这么矮的牛可怎么使唤啊！？
　　其实父亲的个子不高，也就一米六出头，身体还特别单瘦。母亲为此管他叫干柴。你别看他干瘦矮小的个子，可是干活的时候却一点儿也不输给别人，仿佛他那干瘦的身体里面充满了无穷的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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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当父亲牵着又壮又矮的阿蛮出去干活的时候，村里人都和他打趣说：这牛和人也是配好的哦！人矮牛也矮！父亲只是笑而不语。
　　我以为离开了学校，日子就会很好过。可是那一年，却是我最难熬的一年。放牛的时候还好，可以到处去玩。把牛绳栓在它的脖子上，往山上一扔，任它自己吃去。我呢？整个人钻进山里面找野果子吃，什么山楂啊、地莓果啊、覆盆子啊，我都吃了个饱。记得有一次吃到了可能是毒蛇咬过的果子，吃完以后嘴巴就肿成了香肠那么大，上面还觉得火辣辣的又疼又痒，难受死了。母亲就带我到村里一个会采草药的阿伯家里，孵上了他的草药才慢慢地好了。
　　真是要感谢人家。
　　到了农忙双抢时节，我就必须跟着父母一起到田里地里参加劳动。那时候我做事情很慢，割稻子的时候总是跟不上父母。父亲很多次都是追了我一圈又一圈，见我干活这么慢，父亲气得用镰刀啄我的屁股。我见他这么对我，干脆就把手里的镰刀一摔走人！父亲也是对我无可奈何，摇了摇头又弯下腰继续干活。
　　秋收上岸，所有的农活都干完了。我的同学有一天忽然来看我。他说他现在在县城里做学徒，知道我也没有读书，便好心邀我一起去。父亲马上就替我答应了。其实我不想去做什么学徒，我想去学电脑。母亲也同意了，可是父亲说：学电脑要花钱！你觉得一个被人伤害了的心，还有可能为那个人付出吗？
　　我无话可说，上次私自辍学着实伤透了他的心。曾经他对我是抱有多么大的希望啊！念小学的时候，他夜夜都要辅导我的功课。那时候我的学习成绩在学校名列前茅，那时候他是多么的高兴啊！可是随着上了初中，慢慢地就跟不上了，他也越来越着急。可是他自己也只是小学毕业呀，初中只念了一个学期，功课上再也没有办法辅导我了，只能是干着急。
　　父亲辍学的时候仅仅是因为一包零食，其实他那时候的学习成绩是非常好的，而且他的脑子比我灵活多了！可是一个十三岁的孩子，面对家里打来的一斗人参米，哪里还有抵抗诱惑的能力？
　　可能大家都被我绕晕了吧！事情是这样子的：那一年冬天，村子里面来了一个炸爆米花的小贩。我奶奶打了一斗大米，香喷喷的爆米花装了满满一袋子。父亲放学回来就吃了许多，第二天早上还要装一袋子带去学校。父亲的兄弟姐妹众多，大家都要吃。奶奶就不允许他带着到学校去，可父亲偏要带！于是奶奶就跟着父亲后面抢，一直追到了村口。父亲是一个特要面子的人，他看见村里人都在看他的笑话，就把装好爆米花（我们那里管它叫人参米）的书包一摔，气呼呼的说：俺不读了！吃点东西都不让！
　　然后我父亲当时就真的就这么辍学了。学校里的老师上门来请，他也不去了。没有想到，命运的轨迹同样会发生在他的儿子身上。这叫他怎能不伤心啊？
　　这就好像是冥冥之中注定要发生的事情一样！命运在我们两代人的身上转了一圈又一圈，好像已经走不出来一样！
　　父亲为了扛起这个家庭的重担，整日整夜地干个不停。他就像一头老黄牛一样，拉着岁月的犁耙干了一年又一年。风霜染白了他的头发，也吹皱了他的额头，留下的只有那一声声叹息。
　　如今的阿蛮已经不知去向，但是它终究会变成一堆尘土。我们人又何尝不是呢？在生死面前，谁还不都是一个样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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