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屏山夜宿龙兴寺 小时候,我经常站在村边眺望,在那太阳升起的东方,隔着浩渺的巢湖,排列着重重山峦。没出过远门的我以为那就是天边,时常独自望着那一座座山峰陷入遐想,在脑海里构思着各种奇妙的幻景,一直到初中毕业,对那里都怀着莫名的向往。 1982年,十八岁的我从安徽省巣县黄麓师范毕业,被分配到了银屏区项山小学,从此直接投入到了山的怀抱。到了这个年龄阶段,我才知道,这一片山峦原来只相当于家门前的一道围墙,离真正的天边,还遥不可及。 到了这里,才真正了解了这个叫银屏山区的地方。它以海拔508米的银屏山为主峰,周围环绕着许多山峰,绵延百十公里,是革命老区,抗日根据地,当时还很贫困。幻想的五彩泡沫被现实取代后,我开始以现实的目光去认识这片土地。每到周日,我便去一个山头一个山头地去攀爬,去感受那里的树木花草、山泉与奇石。 在冬日的一个傍晚,我爬上了银屏山主峰。那是周六下午放学后,一个多小时,上到了山顶。孤零零的山顶有一座庙宇,块石墙脚,青砖小瓦,略显破败。走进去,迎面就是大殿,巨大的佛像还没有上完色彩,东西两厢都各有几尊未完工的佛像。屋里光线较暗,有点渗人,就在我小心翼翼好奇张望的时候,大殿佛像后面一声咳嗽,慢慢走出一个老者,他可能是怕吓着我,语气轻缓地询问起我的来意。当知道我是山下小学的教师,便很客气地陪我攀谈。这个寺庙叫龙兴寺,历来香火旺盛,历史上被称作江北小九华,抗战时被日本飞机炸毁了,后来重建的。老师傅姓周,家就在山脚下的大岭村,他从小在寺里出家,文革时被赶回家种地,庙里的佛像也全捣毁了。前两年才回到寺里,寺里就他一个人,靠种点红薯等杂粮糊口,也能收到香客的随喜。现在已经攒了不少钱,正在请人重塑佛像。这两天,塑像的师傅回无为县老家收庄稼了,所以才会看到这些未完工的佛像。后来,老师傅主动挽留我在庙里住下,就安排在塑像师傅们的床铺上睡觉。 晚上,老师傅从灶膛里端出一个瓦罐,倒出两碗红豆,我们一人一碗吃起来。吃了老师傅的那份红豆,他又炒了两碗米饭,就着山野菜,终于都吃饱了。晚饭后,我们在豆油灯下聊天。老师傅为了减少我的害怕,陪我又聊了很久。临了,他又跪在佛像前深深磕了三下头。 望着那被豆油灯照出来的身影一起一伏,我思绪很乱。在山下有家室儿女,现在上了年纪,何苦又自己跑上山来,过着清苦的日子,现在手头攒也了不少钱,何必又全部都拿来重塑佛像?萍水相逢,对我就这么真诚相待,是与生俱来的善良,还是其它?胡思乱想着,在佛像身边就朦胧入睡了。 第二天一早,我被老师傅的扫地声惊醒起来,赶紧出门看日出,一轮红日照耀着庙前山崖,山崖中间一块高几十米银灰色的石壁,被照得熠熠发光。老师傅说,银屏,这个名字就是根据它而叫出来的。他还遥指山脚说,那边有一座坟墓,埋葬着抗日烈士张本禹,每年清明冬至都前去给它念经超度。 后来,在1985年巢湖市重新为张本禹建造坟墓、立碑时,我才得知,那次山上老师傅说的那个抗日烈士,就是和平将军张治中的亲弟弟。这许许多多的感人佳话,不是亲身感受,是无法得知的。老师傅这样平凡的人,生命中有着他自己才懂的一份信念,这信念支撑着他们能承受清贫和孤寂。 偌大的银屏山区,美景遍地。有天下第一奇花白牡丹和花下的仙人洞,还有项羽兵败垓下的楚歌岭,以及鸡毛雁上的霸王城,还有许多无名的山谷、岩石、洞穴,都先后受到了我的光顾。 一晃四十年过去了,我早已离开那里,银屏山的生活经历终生难忘,尤其是那位独守寺庙的慈祥老师傅。每当读书工作感到枯燥乏味,想放弃的情绪很强烈的时候,就会拿那位老师傅做比较,用他的经历来培养自己的耐性,真正做到了人生不易,我心依旧。 戴学平 2023年4月1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