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紫禁城里,婉容和文绣各有自己的宫室,我们随侍难得见到她们。在北京日本公使馆和天津张园、静园,溥仪居住的范围较小,所谓男女大防也无法顾及了,我们从此才能常常见到这两位女士。 论相貌,两人都不错,各有所长,婉容显得更漂亮些。在天津时相继剪了发,婉容追求时髦,先把长发剪成短发。不久,文绣也想剪,请示了皇上和皇后,溥仪那天高兴,痛痛快快地答应了。文绣剪了发,还特意到溥仪房里让他看看,当时我正在溥仪跟前伺候。 婉容骄傲、泼辣,甚至有点儿张牙舞爪,文绣则显得温柔、老实、安稳。婉容在溥仪面前爱撒娇,什么话都敢说;文绣是旧式女子型,在溥仪面前很拘束,有问才答,不轻易启齿。 张园时期,从外观上还看不出溥仪的家庭有多大问题,婉容比文绣更受到某种优待,这似乎也与妻妾不同的身份地位相称。 在张园时溥仪住在二楼夹道右侧,婉容住左侧,而文绣则住在一楼。到了静园,溥仪和婉容分别住在主楼的二层左、右两侧,文绣住在另一座小楼的楼上,楼下是书画库,两楼二层中间有一条通道,可供来往。溥仪常到婉容房里去,却较少光顾文绣的居室。 溥仪出门游玩、购物或吃饭,经常带着婉容,我还没见过他和文绣一起出门。 婉容的父母住在英租界,溥仪去过,他们自然常到张园、静园。溥仪称呼荣源为岳发,称其夫人为岳妈,以英文字母的发音代父字和母字。但是,住在北京大翔凤胡同的文绣的母亲却一次也不曾来天津看女儿。 载沣及侧福晋一家是在1928年前后移居天津英租界戈登路的,在公开场合,他们也要对溥仪称臣,给溥仪磕头;但私见时行家礼,溥仪给载沣请跪安,称父亲,但对载沣的侧福晋不称母亲。载沣对文绣不错。 婉容虽然骄傲,对我们下人还是挺好的。我十九岁那年,父母开始张罗给我找媳妇,在他们看来,天津地面花花,怕我学坏了,就想早些给我完婚。一连找了几个都没有成,后来我接到一封信,说是媳妇定妥了,得回家趟让岳父、岳母瞧瞧。说起这事还有一段小插曲呢!原来,那个时候北京人相姑爷一般不公开。有一天,我母亲和我嫂子到地安门购物,消息被亲家探知,以为我必定跟随,于是决定乘机暗相姑爷。事有凑巧,在地安门某商店母亲和嫂子站立的地方,偏偏站着一个又瘦又小的年轻男子,相貌也难看。相姑爷的误把那人当成我了,遂告媒人想退婚。媒人说:你们的姑爷还在天津呢!人家不信,定要当面看看。于是,我拿看家信向溥仪请假。自到天津以后,请假是件挺难的事,年半载或许能给一次假,最多不超过两天,我们像被卖给了溥仪。这次还不错,他挺痛快地给假两日,使我能有当日下午和次日上午两个半天时间。回到北京,我跟媒人上北城大石桥岳家去了一趟,岳家姓奎,蒙族人,一看姑爷确实并非那天见的,也就不再说什么了。我准时在第二天晚饭前回到天津,并立即向溥仪销假,当时婉容在场,颇为关心地对我说:要一张相片让我们瞧瞧吧!妻子那年十八岁,出身穷人家的孩子,还从来没有照过相,岳母左劝右劝她才同意照了一张。记得那是张全身相:她把长发向后拢了一圈儿,裤腿罩在长长的袜筒下面,鼓鼓囊囊的,显得不利落。我把相片呈交溥仪,溥仪又拿给婉容看,婉容慢声慢语地说;哎呀,这心有多堵得慌,瞧这裤腿,拽都拽不出来!照相也不穿件好看的衣服。你等等、等等说着回到自己房间,不大一会儿,手拿一套衣服回来了。刚跨进门槛,就朝我头上一扔:接着!这是我的衣服,肥瘦不一定合体,拿回去改改给你媳妇穿吧!溥仪也在旁边说:皇后赏给你衣服了,快谢恩吧!于是,我跪下磕头向皇后谢恩。 这里,顺便把我结婚的事儿也说几句。日子是订在庚午年五月二十一日(1930年6月17日),到十九日溥仪才同意给了十天假,又赏给我一百块现洋。这笔钱帮了我不少忙,那年头没有钱寸步难行,别说娶媳妇。到了北京前门车站,我叫了一辆洋车拉到西直门南草场半壁街十三号。拉洋车的进门一看,连办喜事的席棚子都搭好了,就嚷:原来是新姑爷回府,得给赏钱!于是,车钱三毛以外,还得再讨赏钱三毛。这时家里已把新房和结婚礼仪的一切具体事项都安排好了,就剩下我回来磕头,见人就磕,磕得昏头胀脑。第二天,用一顶花轿把新娘子接来。人家结婚度蜜月,我只能度蜜周,如期返回溥仪的行在,一分一秒也不敢耽搁。从此,我在天津,家眷在北京,长期过着两地生活,过年过节也不得请假回家看看。溥仪对下人这方面的事情不关心,简直可以说不近人情。 溥仪这个人神经质,无论对婉容还是对文绣,都没有平民百姓那种夫妻之间亲密的关系。因为我们有坐更的任务,就是当溥仪睡觉的时候,坐在他的卧室内或是卧室外走廊上值宿,所以才确切地知道,他既不与皇后婉容同居,更不与淑妃文绣同居。 我曾听说婉容结婚前是位风流女子,念书时有校花之誉,这不过是当时报纸上捕风捉影的传闻,本不足为凭。然而,就是一个正经的守旧女子,也忍受不了溥仪那种方式的家庭生活。有一天半夜,我在张园二楼约一米半宽的夹道上来回踱步,给溥仪坐更。当我走到另一头时,忽见一个年轻女人身着睡衣,披头散发,从左侧自己的房间走出,越过夹道来到溥仪房门前嘭嘭嘭地敲起来。我细看正是婉容,既不能阻止,又不便靠近,只好在远处瞧着。婉容敲了一通,又敲一通,室内吭也不吭一声。婉容小声叫皇上!皇上!还是没人回答。婉容气冲冲地返回自己房间,哐啷一声把门关上了。 在这种情况下,会发生什么事情,当时我年岁小,懂事少也想得少。不过,以后陆续发生几件事情,使我感到祁继忠是个奇怪之人。当时祁继忠住在茶房,那里白天做茶点,烧开水,祁的床铺安在外间,不坐更的时候便在那里睡觉。不知怎么,茶房的人给他起一个很不文雅的绰号祁大鞭,我常听别人用这个名字招呼他,却不懂这里边的含义。偶尔有一次祁坐在茶房一张藤椅上搞手淫活动让我碰上了,这才对那个绰号的提出略有体会了。不过,这时只认为祁继忠其人心邪而已。 搬到静园以后,我和祁继忠都住在主楼三层那间有人字柁的棚顶上。一天晚间祁继忠正在伏案执笔,忽然溥仪从楼梯上来,祁继忠看见溥仪慌张起来,把正在写的字纸塞进嘴里咽下。溥仪看在眼里直奔祁去,一手掐住祁的脖子,一手掏他的嘴巴,口中还念叨着:你写的是什么?快给我吐出来!祁跪下求饶,我当时觉得奇怪,不知出了什么事,后来联系伪满宫廷丑闻,我估计很可能婉容与祁继忠之间那时已开始传递纸条,而且已经引起了溥仪的警觉,所以才会有上面发生的场面。此事不知后来是怎样了结的,似乎溥仪又原谅了祁。 如果说婉容和祁继忠当时已经存在暖昧关系,这关系也决不会是很过分的。因为那时虽然有接触的机会,限制还相当严格:平日我们奉溥仪之命向皇后传达事项,要通过刘太监或张妈,不允许也不太可能直接接触。 在溥仪家庭中,文绣更是受气的人,她采取了有别于婉容的方式,向冷酷的封建专制家庭,光明正大地提出了抗议。 一天,溥仪和婉容站在静园院内大楼和小楼中间的花坛旁聊天,我在离开五六米远的地方侍立伺候。这时,文绣上街购物归来,进院见着溥仪请了安,溥仪说:你回去吧!直到文绣回房,我并未注意到她有什么举动。可是,婉容却向溥仪告状说,文绣瞧不起她,背后冲她唾了一口。溥仪信了,遂叫我过来道:你去!可以质问淑妃:为什么要唾皇后?不明事理,可恶!这种差事放在我们这样身份的人身上,很难呀!淑妃毕竟是主人,我们当仆人的能说什么呢?然而,奉命斥责,这也是谕旨呀!我越过两楼中间的通道,叩开文绣的房门。 淑妃听旨!虽然是我的声音,但文绣听说是皇上下旨,也跟皇上来了一样对待,规规矩矩地开门来迎,垂手站立细听。 皇上派我来问你:为什么要唾皇后?不懂人情世故,太可恶!说完这几句,我就回到溥仪处复命。 事后听文绣屋里的老妈子说,文绣很伤心,皇上皇后无情无义冤枉她,害得她呜呜咽咽地哭了半天。事过约一个星期,文绣乘机出走,并通过律师提出与溥仪离婚的要求。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