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
天空没有留下翅膀的痕迹,但我已飞过。
——泰戈尔《飞鸟集》
2020年的冬天,一如往常,那天我和师哥段昭旭老师一起去周先生家中探望,老人精神矍铄,谈笑风生。其间聊了很多话题,她夸奖我们都很棒,还一直念念不忘的说着“中国钢琴的未来,要在世界上强大起来……”美好的画面历历在目,叮咛和教诲犹在耳畔,可令人猝不及防也最难以接受的是,这竟成了我们的最后一面。
我是江西九江人。95年我五岁,随父母赴京参加中法“咪哆”少儿钢琴比赛,周先生任艺术顾问,我们的师生缘分也是起始于当时。据父亲回忆,比赛前,我们见到了当年周先生的在读研究生金莱老师,希望通过金老师联系周先生为我做一次赛前指导。金老师给了我们周先生家的电话号码,在电话中,周先生亲切又谦和,欣然答应了与我们见面,并约定了时间。如此幸运的事情就这样自然而然的发生,实在是不可思议。那天下午,我们早早的来到央院找到了周先生家的具体位置,生怕迟到。进门时,几位外宾正要离开,周先生用流利的外语在与他们畅快的交谈着。简单的问候和交流之后,我们便直奔主题,懵懂的我没有一丝腼腆和胆怯,坐上琴凳演奏了一首《欢乐的牧童》。周先生听后大为赞赏,问我们学了多久,指导老师是哪位,父亲回答,是九江歌舞团的王乃洁团长。她说:“这位老师教的不错,地方上的老师教这么小的孩子,很不容易的,要表扬鼓励……”在这次钢琴比赛中我获得了二等奖。
有了这样好的机缘,父亲提出了我们假期想来北京学习的意愿,希望周先生百忙之中为我们介绍合适的老师。没想到周先生当即就说:“这孩子挺不错的,要好好的给他打基础,不能弄乱了,还是我来带吧!”可想而知,当时远道而来求学的一家人,在这样的情形之下是如何欣喜和感动。当时年幼,大多记忆已经斑驳,只记得那一年的夏天,北京城里的柳树,温热的微风,和周先生的笑容。
那段时间,她会带上我一起参加演出,从北京音乐厅、中山音乐堂到保利剧院,我成了经常穿梭于殿堂级演奏厅的小琴童。据母亲回忆,我六岁时去中央电视台录制《音乐知多少》栏目,周先生讲解,我做演奏示范。她跟电视台的导演说“小家伙”不需要音画分别录制,可同步来一遍试试,结果一气呵成,她非常满意,夸我弹的非常棒,歌唱性及音乐的连贯性非常好,这也让我的表演自信有了不小的提升。
为了准备演出,平时我会更加努力的练习基本功,她教诲我一定要脚踏实地的学东西,不要“拔程度”急于求成,认真对待每一首曲目,达到它应有的质量,包括情感的处理和技术的要求,做到这些,再去追求更高难度的,持续勤奋的训练。很多人说练琴的孩子没有童年,可那些来自音乐的恩赐与收获,从读谱到熟练演奏的成就感,舞台表演的淋漓和欢畅,也是来自我心底,任何东西都无法替代的快乐。时至今日,让我觉得无比感恩和珍惜的,始终是那么多的日日夜夜,在钢琴旁,她对我无私的付出、陪伴与爱。
10岁那年,我备考中央音乐学院附小,周先生又特别为我引荐了她的学生,当时在附中任教的陈曼春老师为我辅导专业,凭借老师的教导和自身的努力,我以优异的成绩走进了心中殿堂级的音乐学府。然而后来,我并非一路坦途,经历了少年叛逆期的困境,也曾倦怠懒惰,一蹶不振,那是一段我与钢琴渐行渐远的痛苦岁月。可周先生却从未放弃我,她竭尽所能的帮助、引导我打开心结重新走向正途。高考前夕,她在信中告诉我:“信心就是胜利!相信自己的音乐天赋,相信从小打造的专业基础,相信我给你的帮助,相信你自己的努力,抛开一切私心杂念,只想音乐……”就这样,我考入了中央音乐学院钢琴系,再次因周先生介绍,师从谭小棠老师继续深造,毕业后从事专业演奏和教育工作。一个人的音乐,会随着时间和阅历的积累不断沉淀,周先生的言传身教于我已深入骨髓,我一直热爱的艺术事业从未改变,心中充满了感恩与知足。我会虔诚的奉上艺术生涯的所有,去报答周先生的恩情,因为她说过:“我们的希望,都寄托在你们身上。”
毕业后,我常去周先生家里,和她一起吃饭,听唱片,聊音乐及人生。那样平淡而快乐的时光,已经变成了我心中幸福的相册,历久弥新。据陈曼春老师回忆,周先生认为音乐不能服从于技术,技术永远要服从于音乐;弹琴的人要时刻自省,不现实的要求会让自己紧张和沮丧。我想,艺术的本质是哲思,由钢琴望向人生,或许接纳平凡,宁静致远才是唯一的答案。她是享誉中外,那样伟大的音乐家、教育家,是中国钢琴界的灵魂人物。但对我而言,她更像亲人,是她无微不至的关心和惦念,使我成为了那个最幸运的孩子。
周先生伟大的一生,桃李天下,孜孜不倦。而我深深的知道,她真正希望我们去感悟的,应当是那不被任何世俗所累,对音乐纯粹而又炽热的匠心和大爱。她对我们的希望和期许,也从不是任何可以被量化的功名和成就,而是莘莘学子前赴后继去拼搏和传承的凝聚力,是中国钢琴事业真正的文化自信。
与恩师的缘分是我此生最大的福泽,会化作满天的繁星,照亮未来的路。只要我们一直铭记,她便从未离开,我们终有一天,会再相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