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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冰长篇小说《女记者》:第十二章

《女记者》简介:南方某省。一起特大的轮奸毁容案。农村妇女汪日琼惨遭轮奸后,俊美的面容又被硫酸毁坏,双目失明,鼻子烧掉,惨不忍睹。

奇怪的是案发半年之久罪犯依然逍遥法外。

省报记者林雪虹怀着极大的义愤将此案披露于世,惊动了省里有关部门。在案情审理中又不断出现新的阻力新的疑点,威胁恫吓接连向林雪虹袭来,但她置之度外,冒着生命危险深入作案地区,终于拿到关键证据。罪犯伏法,冤情大白。

小说还细腻地描写了她那内心充满矛盾痛苦和困惑茫然的感情世界……

生命,是在不断地希望中延伸。

林雪虹的一生都在不幸里挣扎,各种各样的厄运,像巨大的浪头,毫不留情劈头盖脸地向她打来,一次又一次把她推得离岸更远,但她抓住了一个救生圈---希望!

林雪虹坚强地挺立起来了,昂首挺胸,干净利索地出现在人们面前。她上班了。这是一个雪后初晴的清晨,校园里一片雪白,操场、花坛、树木的枝丫上、教室房顶上,到处堆满了厚厚的新雪,学生们穿着红、黄、绿、蓝各色棉绒衣,有的踢毽子,有的溜冰,不时发出无忧无虑的欢笑声,犹如一朵朵鲜艳的花朵,开在洁白的雪地上。

林雪虹走进校门,害怕看到同学们好奇的眼睛,怕看到学生们不理解的目光。她知道全校都在议论她的事。

收发室里,几名老师正在喝茶,看报,见雪虹走过,他们都站起来客气地打个招呼。雪虹刚走出不远,觉得身后有嘁喳低语的声音,回过身来,只见几个伸着脖子撇着嘴向这边张望的男女,赶紧把脑袋缩了回去。雪虹嘴角流露出一抹凄楚无奈的苦笑。

雪虹的步子变得沉重了。正在操场上玩耍的学生们见到她,也都惊愕地呆立在那儿,仿佛大白天见到怪物似的。雪虹加快了脚步,向办公室走去。

“林老师上班了!”教师办公室里,十几双眼睛一齐集中在她身上。

“林老师身体好点了吗?”一位教师问道。

“什么时候请我们吃喜糖啊!”平日最妒忌林雪虹的政治教师刘云凤,幸灾乐祸地说,然后发出“嘻嘻”的笑声,这笑声犹如一把锋利的匕首,深深扎进雪虹的心里。

上课铃声响了,老师们寒暄了几句,夹起教案书本上课去了,办公室内只剩下和她十分要好的马秀琴老师了。

“雪虹,坚强些,谁能保证一生不受挫折?有些话,等我以后再慢慢跟你说。”她真诚地安慰雪虹。雪虹觉得她的话很温暖,眼含热泪点点头。

“朱利民这几天到你家去了吗?”她关切地问,雪虹又点点头。

她还想说什么,又怕话说多了,不知哪句说深了,伤着雪虹那敏感脆弱的神经。

“我得上课去了,学生们还等着呢。”

“嗯。你去吧!”

办公室里静下来了。雪虹坐在办公桌旁,双手伏在上面,低头沉思。想到老师们的语言,学生们的表情,她那刚刚愈合的伤口又在隐隐作痛。此时,她多么希望自己像一阵不扰人的清风,飘忽而来,消逝而去,不受阻拦,不受干扰,取得心灵上的安宁啊!她盼望快快熬过这尴尬难挨的时光,躲进一个没有人的地方痛哭一场,这样心里才能好受些,精神上方能得到安宁。

“林老师,您好!”不知何时,魏兴松老师走了进来。他一声轻唤,把正在沉思的雪虹吓了一跳。

“魏老师,您好!”雪虹抬起头惊愕地望着他。

他原是高年级的历史课老师,现在没有任课,在校长办公室里当勤杂工。刚才,当老师们围着雪虹说话时,雪虹恍惚觉得他在窗外徘徊。

他站在雪虹身边,低着头,声音也是低低的:

“林老师,我想去您家看您,可是……”

“谢谢您了!魏老师。”雪虹十分感激地说道。

“其实您不必那样伤心,人活着哪有一帆风顺的。再说不该为一个人……”他抬起头望着雪虹,眼里闪着坦诚关切的目光。

“为了您的事,学校领导还专门召开了会议,可能暂时不让您带班了。”他把话停住了,看了雪虹一眼,见她很冷静,又接着说道:“董校长让我来找您,请您去校长办公室一趟。”

雪虹会意地点点头,便立起身子向校长办公室走去。校长董之槐见雪虹走了进来,客气地站起身来,给雪虹倒了一杯开水。

“林老师,请坐,身体好了吗?”

“嗯。”雪虹点了点头。

“您要多保重身体啊!快到期末了,我看你的班级还是让高老师继续带吧。”因为思想上有了准备,雪虹的脸上没有任何变化,平静得很。

董校长见雪虹沉默无语,接着又说道:

“年终岁尾了,校办工厂的帐很乱,领导上研究,打算派你去帮助清理一下帐,顺便也养养身体。”说完,他下意识地理了一下稀疏光秃的头发。

如晴天霹雳,林雪虹只觉眼前的一切变得黯淡,变得恍惚了。

“董校长,我是教文科的,不带班,可以当任课老师。”过了许久,雪虹才挣扎着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林老师,你理解错了,到校办工厂去帮助清理帐目,不是劳动改造,也不是长期安排,只是让你暂时回避一下学生,因为你的事,在学校有影响。老师的言行铸造学生的灵魂。”

“董校长,我的言行……”林雪虹翕动着嘴唇,半天才说出这几个字。

“倒不是你的言行有闪失,但你毕竟在学生中造成了影响。”

雪虹无言以对,只觉得心里像被针猛扎了一下那样疼痛。

“林老师,你的脸色很不好,没事吧?”

林雪虹没有回答,她正用顽强的毅力抑制自己的软弱。

“别想得那么多,这都是为你考虑,也是暂时的,过一段时间,一切都风平浪静了,你再回学校任课带班。”

好寒冷的冬天!雪虹觉得从心里往外冷,冷得浑身发抖,冷得牙床直打颤。

雪虹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走出校长办公室的,不知怎样与后勤主任来到校办工厂,也不知道怎样走回家的。一切都好似在无意识状态中进行的,自己仿佛已成了一个机器人。

不知何时起,街外又下起了飘飘扬扬的大雪,雪花张牙舞爪,铺天盖地,肆意在那空寂昏暗的天地间奔腾、飞扬、咆哮。

回到家,雪虹一直呆坐在书桌前,双手托腮,呆呆地望着窗外。继母推门走了进来,她见雪虹似一尊泥雕,桌上的饭菜已经凉透了,便指着雪虹的脊背没好声调地说:“这该死不死的,还不吃饭!”

林雪虹端起饭碗,一粒一粒地往嘴里扒拉着,她觉得饭粒比沙粒还硬,很难咽进肚子里。

“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怎么样?应验了吧?不过,你现在听妈的话还不算晚,人家谭局长的爱人今天又来了,现在就看你知不知好歹了。”

雪虹沉默无语。

“你是哑巴了,倒说话呀!”继母气不打一处来。

“我的事,你就别再操心。”雪虹头也不抬,声音不高不低、不冷不热。

“不用我操心,谁操心?你不要脸,我们还要脸呢!敬酒不吃吃罚酒,牵着不走打着倒退,天生的贱货!”继母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耐性了,又破口大骂起来:“愿意死,那有刀和绳子;愿意活,赶快嫁给谭局长的儿子!要死要活,说痛快话!”继母的叫骂声越来越高,越来越大。

雪虹实在受不了了。今天发生的一切,已经够她受的了,回到家里不但得不到安宁,还要倍受煎熬,她的精神就要崩溃了。

“不要骂了,不要再骂了!我实在受不了,求你不要往死里逼我了。”雪虹双手抱着头,紧闭着双眼喊道。

“该死不死的小妖精,这个家眼看就要被你搅黄了,过不了了!”继母恶狠狠地骂道,愤愤地走了出去。

室内恢复了平静。

“天啊,我该怎么办?!”她好像来到了一座吊桥的入口处,模糊地看了一眼脚下的万丈深渊,“只要向前迈进一步,一下子能坠入渊底啊!”她对自己说,她紧紧地闭上了双眼。这时,朱利民出现在金色的环圈里,温情地笑着向她走来……住了救生圈,她抓住了活下去的希望。

“朱利民啊,你不要再负我!”从内心发出这一声呐喊后,她无力地瘫倒在床上。

自从到校办工厂上班以来,雪虹变得更加忧郁、沉默寡言了。她像哑巴一样打发日子,她唯一的希望,就是能和朱利民早日结婚,有个温暖的家。过去她曾幻想当一个文学家、诗人或新闻记者,像蔡琰那样,写出《胡笳十八拍》那种千古不朽的名句;像夏洛蒂、勃朗特那样写出《简爱》,像杨沫能写出《青春之歌》,像萧红能写出《呼兰河畔》……然而,现在她什么愿望也没有了,就像刚刚萌发的禾苗,被寒霜泯灭了一样。

可是,朱利民又那样使她失望。雪虹到工厂上班一个多月了,朱利民一次也没来过。不知他工作忙,还是……雪虹不敢想下去。

周未的晚上,雪虹给朱利民打电话,他来了。

“利民,你怎么这么多日子没来?”雪虹有些埋怨地问道。

“我工作太忙。”他的脸上亳无光彩。

“我已到校办工厂上班了。”她的话变得冷淡了。

“听说了。”他仍无精打采。

“是谁告诉你的?”她疑惑地问。

“我身体最近不舒服。”他有意把话岔开。

雪虹的十个指尖变得冰凉。

“如果你不想和我结婚,就让我死了这条心。”她冷冷地说。

“雪虹,又胡思乱想了。我不和你结婚,又能和谁结婚?”他马上热情起来。“只是现在不行,得等厂里分了房子。”

“那你为什么骗我?”

“不是骗你,原来我是想等你病好上班了,咱俩就结婚,可是现在我改变了主意,必须等有了房子,再说我还得做我妈的工作。”他见雪虹冷冰冰的,便托起她的下巴,嘴唇贴在她的面颊上亲了一亲。不知是习惯了,还是厌恶了,她毫无反应地扒掉了他的手。

“因为你,别人不理解我,瞧不起我,我的继母又在逼我。”雪虹黯然神伤。

“这我都知道,正因为如此,我结婚才要个样呢。”

“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你一颗人心!”她睁大双眼,望着朱利民,真诚地说。

“好啊,你拿刀来,把我的心挖给你!”他一本正经地说着,用手把衣服扒向两旁,好像真要把心挖出来。

“你要是有诚心,就将我们俩人的行李放在一起,我敢对全世界宣布,我们结婚了!否则一切全是假的。”

“你净说傻话,结婚那样寒酸,那不让人们笑掉大牙?不行,时间太仓促了。”朱利民直摇头。

“我不在乎,只要你对我像以前一样好,死也不后悔!”

“不行,反正我不想连房子也没有,就寒酸地结婚。”他显得不耐烦了。

“朱利民......”

“放心吧!雪虹,我一定会对得起你,一定会使你幸福的,你要相信我!”他抱紧雪虹,用手抚摸着她的脸颊。

雪虹挣出他的怀抱,用怀疑的目光望着他,想从他那多变的脸上,找到准确的答案。

“你不相信我?如果我再骗你,就让我被雷劈死!”朱利民起誓发愿地说。

“谁让你说得这样狠,我信你就是了。”雪虹的心软了,忙用手捂住朱利民的嘴,不让他说下去。

轻信不能算罪过,但它能导致悲剧愈演愈惨。

朱利民正是抓住了林雪虹善良、真诚、轻信和感情脆弱这些弱点,所以才能百战百胜。

“这才是我的傻媳妇呢!”朱利民乐了,他高兴地拍弄着雪虹的脊背,就像猫头鹰玩弄自己爪下的猎物一样。过了一会儿,朱利民抬腕看看表,对雪虹说道:“好了,我现在得去值班了,迟到要扣工资的。结婚的事,我会安排好的,你就等着吧。”

“听你的。”雪虹温顺地点点头。

“雪虹,你笑一笑,你一笑最好看。”朱利民用手托起雪虹的下颏,用多情的眼睛望着雪虹,挤眉弄眼地笑着。

这回雪虹没有扒掉朱利民的手,勉强地笑了。

“这样就好了,不像个木头美人了。”

走到门口,他又站住,转过身来对雪虹说:

“这几天,我工作忙,身体又不太好,待些日子再来看你。”说完,他不等雪虹答语,便大步流星地向外面走去。

望着朱利民远去的背影,雪虹的心变得空落起来。她觉得朱利民变得越来越难以琢磨了。

朱利民在身边时,她的心往往被他的甜言蜜语所打动,可是他一离开,她马上就清醒了,心也随之变得寒冷,对他的话失去了信任。她常常觉得朱利民是在欺骗她,拖延她,但她对他又抱着一种幻想和希望---他不会那样没人性。不这样想,不这样安慰自己,她又能怎么样呢?又有什么办法呢?朱利民是她活下去的唯一希望,尽管他那么不合她的心意,但她已是他的人了,她只有打落了门牙,和着血一起往肚子里吞了。谁能理解她?谁能真正理解她呢?她又想起了她心中的爱。

“亲爱的,你在哪里?你在哪里?”虽然她硬逼着自己恨他,忘掉他,可是能恨起来、忘得掉吗?她对他的爱,犹如一棵长在她心中的参天大树,深深地扎下根,想拔掉已是不可能了。但是,她怎么也弄不明白,他为什么不见她一面,也没有和她深谈一次,就离开了她,她总觉得,这里有万不得已的原因。

她从桌上拿起一支笔来,在几张学生卷纸的背面无意识地画了起来。待她把那潦草的字句写完,发现它竟已成了一首小诗:

她呆呆地坐在书桌前面,默默地、反复地吟着这首诗。哎,希望,希望,她的希望究竟在哪里?她把额头抵在稿纸上,泪水慢慢浸湿了稿纸。死,是“可恶”的,死不了,剪掉头发,遁入深山,六根清净,万念俱寂,还是可以的吧?希望空空,爱也空空,何不潇洒地一起丢下,远离尘世去做一名没有烦恼、没有欲念的尼姑呢?可是,想做一个尼姑,现在连庙门都找不到啊!难道天地之大,竟没有一个容她安身之处?

特定的生活环境,决定人的性格;人的性格,又决定人的命运。

孤苦凄凉的身世,清高孤傲的个性,不违心从俗的品德,凄风苦雨的生活,这些造就了林雪虹倔强反抗的性格和苦闷的生活。她又痴得可怜,傻得要命,这便注定了她会永远孤独寂寞,似江水一样的深愁将她淹没。

矛盾、困惑中,林雪虹还曾想从主那里得到解脱。

前不久的一天,她到基督教堂去望道。那是一个纪念主安息的日子。一位牧师望着林雪虹的眼睛,对她说:“姑娘,你可以在这里得到暂时的慰藉,但你不会成为主耶稣的儿女,因为你不会接受神的召唤和灵的感动。你也不会把自己奉献给神。”

她疑惑地问:“为什么?”

他说:“我从你的眼光里看出来!它现在虽然被一层忧伤所笼罩,但忧伤的后面,却是难以战胜的倔强。”

怎样才能战胜自我,从而得到心灵与精神上的解脱?仿佛有一个声音在对她说:“生存还是毁灭,活着还是死去,这是一个值得考虑的问题。”

哈姆莱特就是在这个问题上经受了心灵的最大磨难,从而形成了哈姆莱特的性格。林雪虹也像哈姆莱特一样,总为各种互相冲突的观念所挤压,所折磨,她的悲剧还在于---她总是那么认真!

她呆坐在书桌前,双手托着头,像一个受难者的雕像。

寒夜阴冷,万籁俱寂。

朱利民又有好多日子没来了。

雪虹坐在钢琴旁,反反复复地弹着一首曲子

贝多芬的《命运》。悯莲丫坐在教室的一角,默默地望着雪虹的背影出神。

今夜,她们俩人都不愿回家,好似都忘记了时间的流逝,都沉浸在各自的梦境中。

也不知道是弹到第几百次了,悯莲丫伸了伸有些麻木的双腿,下意识地看看手表,已经是深夜十二点多了。难道这个痴子就预备这样弹到天亮吗?难道她又准备整夜不睡吗?她注视着雪虹的背影。她想说什么,又不忍心,也不知说什么好。她发现雪虹彻底变了,变得软弱,变得迁就,变得古怪,变得令人愈来愈不理解。她总觉得雪虹在折磨自己,摧残自己,她身上总有一股挥之不去、摆脱不开的忧郁和痛楚。她清楚地知道,雪虹并不爱朱利民,可是她不明白,雪虹为什么死活要和他结婚呢?

前几天,雪虹对她说:

“莲丫,我要和朱利民结婚了。”雪虹说这话时,神情是冷漠的,语调是平淡的,没有一丝一毫的喜悦和激情。看雪虹那样子,不像是在向她报喜讯,倒像是在宣判自己的死刑。她的心不由一颤:如果雪虹真的爱朱利民,她绝不会是这种失魂落魄、痛苦迷茫的样子!这是为什么,为什么呢?!是为了尽快摆脱继母的虐待,有个温暖的家?还是为了忘却她心中那个他?都像,又都不像。

悯莲丫知道,这几年来,有好几个比朱利民有才华的男青年,发疯似地追求过雪虹,但她从未动过心,依然冷若冰霜,根本不予理睬,有人写信说她是冷血动物,是一座永不融化的雪峰冰山……

若为了摆脱家庭逃出牢笼,她早就稀里糊涂地嫁人了。可如今她却稀里糊涂地选择了朱利民,这实在不像林雪虹的个性!真不知,她的高傲、她的倔强、她的灵气,都到哪里去了?她实在看不出朱利民哪点值得雪虹如此痴情,如此固执?

人真是复杂的感情动物!

现在,在那重复了一遍又一遍的琴声里,她深深地体会到,雪虹在挣扎,就像在一张好大好大的蜘蛛网里挣扎。

雪虹目视着黑暗的夜,熟练的手指一次又一次地滑过那些冰冷的琴键,白色的、黑色的琴键。如果说她有思想,倒不如说她没有思想,她只是机械地弹着曲子,朦胧中,唯一的意识是她从与朱利民认识直至今日那令人绞痛的一连串镜头:朱利民观看她和学生们在舞台上演出,每日下班后的追随,那风雨交加之夜的挺身相救,深山密林中酒后的占有,朱利民和那“风流天使”的卿卿我我……还有她已化做一缕轻烟向天际飘去却又被留在人间,还有那轻蔑鄙夷的目光,机器轰鸣尘士飞扬的校办工厂……那一幕幕,就像走马灯似地浮现在她的眼前,那么清晰,那么准确。

琴声遽然急骤起来,力量也加重了,如狂风暴丽一般,林雪虹不是在弹琴,而是在敲琴了。那琴声猛烈地敲击着夜色,敲击着夜空。她猛烈敲打那些琴键,手指在一种半麻木的状态中运动,似乎她敲击的不是琴键,而是她的命运,她的茫然,她的无奈。她一生弹的琴都没有这一夜多。一个音弹错了,又有几个音弹错了,曲子已经走了调:“乌云笼罩着冰山,风暴横扫戈壁滩,欢乐被压在冰山下,什么时候才能看到你的笑脸……”全走调了,全由不得自己了,林雪虹将琴的余韵弹长,弹得长长的,然后猛地十指摁键,头沉重地落在手背上,钢琴发出“嗡”的一声巨响,琴音停止了,她颓然地将头低得更深,将额头抵在钢琴上面,钢琴发出一阵轰呜……

悯莲丫被震动了,雪虹最后对钢琴所做的那一长弹,仿佛是一把长长的利剑,在她的心上深深划过,她觉得自己整个的心都被划碎了,她再也忍不住了,立起身来,无声无息地走到林雪虹的身边。

“雪虹,天太晚了,我们回去吧?”

她额头抵在钢琴上,动也不动。

“雪虹,我真不明白,你干嘛这样折磨自己?”悯莲丫十分痛心地问道。

“唉……”林雪虹无动于衷地坐着。她用深深的一声长叹,道出了心中的全部痛苦。

第二天下班前,朱利民来了。

林雪虹正坐在办公桌前理帐,一抬头,见朱利民已站在窗外。

“我来接你下班。”朱利民柔声地说道。

“等我收起账本就来。”林雪虹脸上掠过一丝惊喜。

不一会儿,雪虹走了出来

“上车吧。”朱利民递给雪虹一个头盔。

“到哪里?”雪虹轻声问。

“我们先去吃晚饭。”朱利民目光盯着雪虹。

林雪虹点点头,坐到了摩托车的后面,朱利民发动车,加足了油门,摩托车一溜烟儿向前跑去。

他俩来到一个安静清洁的小餐馆,朱利民给雪虹点了四个可口的炒菜,并要了一瓶啤酒。朱利民给自己倒上一杯,给雪虹也倒了一杯。见到酒,雪虹的神经很敏感,猛然想起松林里那次的葡萄酒,厌恶地将酒杯推开了。朱利民仙乎感觉到了什么,也不再硬让,便独自一人喝起来。

“雪虹,我明天要去南方出差。”

“作什么?”雪虹问道。

“厂里有批产品要推销,顺便想买些结婚用品,再给你买件呢子大衣。雪虹,你喜欢什么颜色?”朱利民坐在雪虹身边,握住雪虹的手,看着雪虹的脸问道。

“我喜欢玫瑰红的。”雪虹说。

“那好,我就给你买红色的,另外还需买些什么?”朱利民握紧了雪虹的手。

“不需要什么。”雪虹坦诚地说。

出了餐馆的门,一股寒气扑面而来。

“利民,天好冷,送我回去吧。”

“别,我明天就走了,你到我值班的宿舍,帮我把出差的东西收拾一下。”

“那好吧。”雪虹犹豫了一会儿,同意了。

“快上车,一会儿就到了。”

寒冬的夜,没有月亮,寒气裹在黑暗中,砭人肌骨。

雪虹坐在朱利民的摩托车后面,用玫瑰色的围脖将脸裹住,但单薄的棉衣,被凛冽的寒风吹得透心凉,浑身上下都冷嗖嗖的,她牙齿直打颤,手脚也被冻僵了。

到了朱利民的值班宿舍,雪虹忙把冻僵的双手贴在暖气管上,暖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打量室内。床上的枕头,棉被堆成一团,丢在床中央;办公桌上暖水瓶、开水杯、奶粉盒、香烟、票据帐单,堆了满满一桌子;衣服、袜子,东一件,西一只,扔得到处都是。

雪虹不由苦笑了一下,便帮朱利民收拾起房间来。

“雪虹,这不忙。”朱利民走近雪虹身边,轻轻地把雪虹搂在怀中:

“你身子在发抖,还没暖和过来吧?”

“已经不冷了。”雪虹想挣脱出来。

朱利民搂得更紧了:“你这只在雪地里冻僵的小鹿,就得用我温暖的怀抱来暖和,别动,你就老老实实地呆在这里算了。”

朱利民越搂越用力,越搂越紧了。雪虹从这紧紧的搂抱中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便用力掰朱利民的手:“松开,松开,利民,我喘不过气来。”

“别,别,雪虹,我喜欢你……”朱利民边哀求着,边将发烫的嘴唇落在雪虹的额头、眼睛和发抖的嘴唇上。

“朱利民,放开我,叫别人看见了!”雪虹焦急地往外挣着。

“没事,这么晚了,没人来。”朱利民满有把握地说,并将雪虹抱得更紧,吻得更急。

吻着,吻着,朱利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猛然把雪虹抱到床上,尔后,像头发疯的野兽,扑到雪虹纤细的身上,将雪虹的全身像铁钳似地钳住……

“朱利民,你今天来找我,就是为了这个。”雪虹有些愤然了。

“雪虹,我一见到你就……我太爱你了......”朱利民滚烫的嘴唇,再次将雪虹的嘴堵住,手不停地在雪虹胸前摸着......

“雪虹,答应我,你早就是我的人了,再说,我们都快结婚了。”

朱利民呼吸急促,汹涌的热流岩浆般往上冒,欲火在燃烧。

渐渐地,雪虹觉得浑身像散了架子似的瘫软,连一点抗争的力量也没有了,她闭上了眼睛,泪水淌了下来。一阵狂风,猛烈地摇曳着旷野上的一棵小杨树。

“雪虹,别哭,等我回来,咱们就结婚,婚后,我一定对你好。”一阵折腾后,朱利民喘着粗气伏在雪虹的身边,一边给雪虹擦着眼泪,一边极力劝慰着,将雪虹又搂在怀中。

雪虹听了朱利民的话,内心涌起的是苦?是甜?是涩?她自己也说不清楚是什么滋味。慢慢地,她伸出双手,搂紧了朱利民的脖子,将满是泪痕的脸,紧紧贴在朱利民那宽阔的胸膛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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