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城中的“奇葩”：一座城，八个角？

　　甘肃，是华夏文明的重要发祥地之一，千年的传奇可一一细数。
　　甘北，自汉武帝点下武威、张掖、酒泉、敦煌四颗河西明珠，就已注定了它的盛大辉煌。“承灵威兮降外国，涉流沙兮四夷服”的功业由它见证，“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的华章经它写下。
　　那么，甘南呢？
　　想是山峰飞堕地，草原千丈开青壁，于此成就了一片甘加秘境。
　　图源：甘加秘境景区
　　在此年复一年将秘境守望的，是那座已被历史模糊了年龄、风沙轻薄了容颜的八角古城。
　　图源：甘加秘境景区
　　八角城，顾名思义有八个城角，藏文称为“雍仲卡尔”。在方形城市为主流的古代，八角形状的城市显得尤为特殊，而且是只此一家，别无分号的特殊。
　　图源：甘加秘境景区
　　走近这座城，揭秘它的独特之处，听听它心里的风雨，数数它的繁华与落寞。
　　独一无二的古城标本
　　“天含青海道，城头月千里”，与丝绸之路北线相比，南线的青海道显得黯然失色，青海道上的遗珠八角城就更显落寞。这座位于夏河县城北35公里的小城，即使已被列入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也依然那么低调。
　　自八角城外望去，只见古城坐落在央曲河畔高高的土基台原之上，东北方紧靠着壁立千仞、终年云雾缭绕的大力加山，身后是被藏族称为神山的白石崖，近处则是草原上长蛇般蜿蜒流淌的河流。
　　白石崖图源：甘加秘境景区
　　一片孤城，依山傍河，占尽地利，易守难攻。当初的建城者却嫌远远不够，以别出心裁的巧思为我们留下了这座独一无二的古城标本。
　　走上城墙，举目环视，会发现八角城是个大空心的十字，十字的四个顶端两边各有两个角，正是“八角”。仔细观察，又会发现八个角全部被裁去，这样就形成了二十个面十六个角。
　　走近一个角，只见城角尖有个倒三角形，这在古代城墙中称为“马面”。“马面”上站上一位士兵，便能将周遭状况观察得清清楚楚。每个“马面”各站一位士兵，就能将整座城的周边动态尽数掌握，堪称360无死角。
　　图源：甘加秘境景区
　　八角设计除了让瞭望功能得到全面升级，还消灭了防御死角，使每个垣墙均处在守兵的弓弩射程之内。广布的马面使弓箭覆盖面和角度得到增加，攻城方的伤亡更多，大大加强了杀伤力。
　　这些在数不清的战争中厥功至伟的马面，如今只存五座，更多的已被风沙吹尽，只余点点陈迹，只有这座城深深记得它们存在的印记。
　　八角城的总体构造与普通的“外廓内城”的军事堡垒类似，但局部上另出机杼。
　　八角城城址总体轮廓示意图图源：吴楠楠《后吐蕃时代的城和宗堡研究：以唃厮啰政权为中心》
　　首先，外廓不拘泥于形状的规整，因地制宜，紧紧依从地势。从保留下的城北、城西的部分外廓可以看出这种建筑与自然的完美融合。
　　其次，护城壕以南北河流的屏护作用援引东西地理屏障上的不足，达成四面防御而无缺口的效果。
　　最后，空心十字形的内城，由于南临高崖，故将唯一的出入口设在南门，且设瓮城把守，最大限度地降低了内城的防守难度。
　　图源：吴楠楠《后吐蕃时代的城和宗堡研究：以唃厮啰政权为中心》
　　另外，在南部城墙前临深崖且有瓮城的情况下，东、西、北三面各设了一座城墩，使城池本身的防御水平进一步增强，利于守城士兵的机动作战。同时，东、西两墩台间南部夹道的设置，既沟通了内城外廓，便于调集机动力量，又巧妙地实现了对城址南部的全线防守。
　　图源：甘加秘境景区
　　历史虽然没能留下这座独特古城建造者的名字，但这样高超的智慧与他与城一同不朽。
　　丝绸之路的必经之地
　　八角城建于何时？一说其为汉代白石县，一说其建于南北朝时期，还有一说为宋朝时所建，纷纶间差出了一千载的时光。学者们苦心求索，八角城就这样不言不语，或许偶尔心里嘀咕几句：“你们管老夫是一千岁还是两千岁，总之岁月催人，不是个年轻小伙子啦。”
　　如今的八角城城高57米，城围26公里，但是从种种蛛丝马迹来看，八角城建成之时的城池形制，无疑为大型甚至超大型城址，在防御之外必定有其他更重要的功能。
　　在八角城内曾出土过大量唐宋时期的金币、方砖、简瓦等物，或可作为其贸易景况的一点佐证，但更为重要的是其关键的地理位置。
　　左：八角城出土陶罐右：八角城出土钱币图源：吴楠楠《后吐蕃时代的城和宗堡研究：以唃厮啰政权为中心》
　　北宋时期，中原和西域来往的商路，多经灵武、凉州、甘、肃、瓜、沙等州，入伊吾、高昌等地翻越葱岭进入西亚，即河西走廊与丝绸之路南线的结合。
　　而后西夏崛起，陆续夺取河西走廊地区，到景佑三年（1036年），宋朝已彻底失去了甘、凉、沙、瓜、肃、兰六州，西夏全面控制了河西走廊。
　　西夏控制河西图源：谭其骧《中国历史地图集》
　　西夏占据了这条黄金商路，但不善经营，对过境商人收取高额税款。部分西夏人甚至扮演强盗，侵害商人的生命财产安全。
　　迫于无奈，行走于宋与西域之间的商人商队，只得改走丝绸之路的南线青海道。丝绸之路以其无比强大的生命力，破除阻碍，承载起中原与西域沟通不绝的愿望。
　　青海道，大致以青唐为中心，向西过青海湖，沿着祁连山南麓穿越柴达木盆地，到今新疆的若羌。之后，再以若羌为中心，再分成南北二路，即西域丝路南北线。
　　青海道的唃厮啰政权采取优待商人的政策，从此这条安全的商路上行旅往来络绎不绝，贸易日渐繁盛。
　　青唐往东至宋地的道路有两条：一是沿徨水东行，至邀邈川（青海乐都）后，继续东行至兰州，经定西抵秦州（天水）；二是由邀邈川折向南，过黄河到河州（临夏）、经熙州（临洮）抵秦州。
　　八角城所在的位置，恰好位于第二条路的咽喉之处，必然担当起边境口岸和商路节点的重任。看如今，城垣有残，砖石有缺，料当年，行李往来，驼铃叮当。
　　除了贸易作用，八角城在中央政权与少数民族和平往来之间的重要影响也是不容忽视的。虽史料未载，但有一位汉藏的和平使者或许曾踏足过这里，她就是文成公主。
　　西出长安城，甘肃的临洸县、临夏县至青海的贵德县、淳源县是唐蕃古道的主线，路程最短且路况相对较好。更重要的是，这条路线在进入吐蕃境内之前的地区，都在唐军防区以内，可确保安全。
　　西藏拉萨药王山文成公主像图源：中国藏学研究中心
　　因此，当地文史工作者推测，八角城应是文成公主入藏的必经之地。七十多年后沿文成公主原路入藏的金城公主，也应当路过此处。
　　两位公主或许也曾在看到独特的八角城时感到诧异，但片刻之后留在心头的仍是对故乡的深切不舍与思念，还有肩负起维护两族和平友好的勇毅与决心。
　　宋蕃风云的忠实见证
　　自古名将之“名”出于他们的成名之战，成名之战必关联着一座城，如长平之于白起，龙城之于卫青，昆阳之于刘秀。
　　对于八角城这样一个军事重镇，史册上居然不见与之关联的名将，多少有些黯然失色。西北边民吟唱过许久北斗七星高，哥舒夜带刀。至今窥牧马，不敢过临洸”的民谣。有学者推测唐代名将哥舒翰曾涉足于此，或可稍解遗憾。
　　将军像佚名弗利尔美术馆
　　不过它的位置已注定了硝烟难断，风云不息，尤其是在北宋时期，宋朝与吐蕃围绕它进行了太多的争夺。那时，它的名字叫做“一公城”。
　　最早占据一公城的是建立青唐政权的吐蕃王朝后裔唃厮啰，而后其兄扎实庸咙一系在一公城建立了强大的势力。
　　宋神宗时期，扎实庸咙之孙溪巴温的部将鬼章成为“河南”一带的首领（宋人所称的“河南”地区，包括的范围较为广阔，大致指河州、岷州、洮州、积石军、廓州）。之后鬼章又将势力由河州拓展至青唐，并渗透到了一公城，拉开了与宋朝几十年战争的序幕。
　　图源：电视剧《精忠岳飞》
　　熙宁七年（1074），鬼章袭宋，在踏白城杀死宋将景思立，踏白城位于达力加山以东，山外即通甘加草原的一公城。宋军在踏白城击败了鬼章，占领河州。之后鬼章多次从河州以南、以西的山外向河州进扰。元祐二年（1087），鬼章在河州、洮州方向宋境发动进攻，西夏联合出军。宋军在河州西侧阻击成功，鬼章本人则在洮州被宋将种谊擒获，但宋军并未进入山后的一公城。崇宁二年（1103），宋军顺利攻占了一公城，一公城附近的河南部族归顺，便利了宋军对吐蕃的出兵。次年，宋朝针对吐蕃的战争基本结束。
　　图源：尙平《一公城的地理、部族与北宋的河湟战事》
　　宋廷将一公城及周边诸城纳入中央建制后，吐蕃部族仍在一公城局势中发挥着主导作用，终宋一朝，未能改变。
　　吐蕃部族内部的争权夺位，血雨腥风，一公城见过。宋蕃之间的金戈铁马，你来我往，一公城也见过。阴谋阳谋它听见过，呼喊厮杀它也听到麻木。血将壕沟染红了一次又一次，多少将士于此葬白骨。
　　宁静祥和的世外桃源
　　宋朝是八角城最后的荣光时代。元朝形成华夏大一统局面，八角城失去了边陲重镇的地位，仅仅发挥着丝绸之路驿站的作用。
　　清乾隆初年，清政府准备在这里大规模开垦屯田，然而，大学士鄂尔泰上奏折称：“泉水既不足以灌田，而地土又难于开垦，兼之地寒霜早，不能必其成熟，徒劳民力”于是，在此地开垦土地的计划被放弃，八角城错过了再次发展的机会，到清末，基本完全被废弃。
　　据现在八角城内的藏族居民回忆，清代末年，八角城内尚无居民居住，只驻扎有少量士兵。民国时期，有八户人家迁到了西门外的汲水处。他们在八角城里种田，去达里加山下放牧，为八角城带来了新的生机。
　　图源：甘加秘境景区
　　现居八角城百姓来此不过百年，但村民们已经对这里建立了深厚的感情。城墙上宽约4、5米的马道，那是年幼的他们玩耍打闹的好去处。
　　叫了上千年的“城”，但如今的八角城没有沾染到现代城市的气息，仍保留了原始村落的面貌。
　　图源：甘加秘境景区
　　它没有宽敞的大道和柏油马路，除了一条近些年修建的穿城而过的通乡公路稍宽一点，其余均为东拐西弯的小巷。
　　它没有高楼大厦，村民的住房除了少数一楼一底，其余均为平房，城虽不方，民居却方方正正，棱角分明。房前屋后栽种蔬菜瓜果及花木，点缀出古朴的小院，小院间又空出自在的小道。
　　图源：甘加秘境景区
　　它没有人声喧嚣，摩肩接踵，全村仅500多人，藏、汉杂居，老幼相携。他们的表情总是那样平和，笑容未曾沾染过一丝尘埃。
　　空气中飘荡着牧民煨桑时焚烧的柏树枝的味道，还混合着千年前的草原姑娘打翻的胭脂香。
　　地处甘加乡盆地，这里草滩广阔、谷沟宽敞、溪流纵横，是大自然赐予的优质牧场。甘加羊、牦牛、蕨麻猪停停走走，吃吃玩玩。他们的放牧者或是不言不语感受天地宁静，或是哼唱起或藏或汉的民歌。
　　图源：甘加秘境景区
　　低矮的土墙把城内的土地一块块分割开，高高耸起的麦垛，粘着牛粪的土墙和上空升起阵阵炊烟都让整个村子弥漫着一种安详的农耕气息。
　　八角城的城廓保存的那样完整，岁月风霜仿佛不忍伤害这样价值高超的标本。岁月又不愿让人看出它的偏爱，只得在城垣片石上任它风化。
　　图源：吴楠楠《后吐蕃时代的城和宗堡研究：以唃厮啰政权为中心》
　　城墙除北垣15米的一段为近代用石头补筑之外，其他部分基本保存完好。这千百岁的城垣，采用的是夯层夹棍做法，夹棍粗细均匀且排列有序。城墙由一层土一层砂石夯筑而成，每一层夯层厚约20cm，夯土层之间夹有砂石伴有树枝，夯出古老的纹理。
　　图源：吴楠楠《后吐蕃时代的城和宗堡研究：以唃厮啰政权为中心》
　　民居悬挂的袅袅经幡，世世为这片世外桃源唱着祝祷的歌。
　　结语
　　繁华落尽
　　繁华如梦，转瞬成空，世人多为此叹息。然做此叹息者所活不过百岁光阴，“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辉煌或是寥落，或许八角城早已不在乎，只是细数着草原的荣枯，守候着淳朴的居民。
　　图源：甘加秘境景区
　　但是如果你走近它，和这位寂寞的“老人”聊一聊，他的心中必定欢喜，还会告诉你许多只有他知道的“秘密”。
　　参考资料：
　　余平：八角古城
　　吴楠楠：后吐蕃时代的城和宗堡研究：以唃厮啰政权为中心
　　马恒健：扑朔迷离八角城，甘加大草原上的千年边关重镇
　　尙平：一公城的地理、部族与北宋的河湟战事
　　白发布衣：甘加秘境八角城的来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