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山小记（1）

　　2008年7月，西安城格外溽热，我和妻子还有朋友一家三口进山游玩，车进沣峪口，翻过秦岭分水岭，行半小时，到宁强的广货街，虽是深山小镇，却是联系陕南和关中的交通要道，山货较多，风景颇美，停车打尖的过路客不少，使小镇于静谧中又显得有生气，很喜欢这里的悠闲中不缺生气的生活，但也仅此而已，买些山货，又往回折，当天夜宿在进野窝子山沟口的旅店，要了桌丰盛的农家饭，印象最深的是山里的豆腐，味道正宗，体会了山里的夜，山风徐徐，清泉呜咽，使人清爽，只是房间里到处乱飞的小虫子让人生厌。
　　第二天清晨，一行五人开始朝着山沟前进，目标是到三小时路程的高山草甸看成片的野杜鹃，青山小径，林木森森，沿途碎石，清溪，小道时干时潮，我和朋友轮流背孩子，两位女士提包，一路说说笑笑，援木戏水，倒也快活。大约走了一小时，见路边有山民在修类似亭子的建筑，有台阶从山路边引上，走近一问，原来是为当地一位圆寂的老尼姑修舍利塔，继续前行数十米，小径旁较开阔的地方有一处土屋建筑，墙上书写静居寺，旁有木板茅屋一座，内存劈柴干草。由于第一次进山没经验，妻子穿着不太方便的鞋子，我们又带着孩子，随决定在此休息后原路返回。
　　坐西朝东的土屋，三间房子，最里面的未进，靠外的两间有墙隔开但有门想通，最靠外的那间西墙供着三尊佛像。俗话讲逢寺拜佛，遇庙烧香我们四个大人，先后进去礼拜，给功德箱敬点钱。我们拜佛的时候，有老尼在旁敲磬，拜一次敲一下，悠悠磬声让人心生清凉愉悦。我们和老尼攀谈，得知她法名清净，82岁，俗家在东北，结过婚生过子，早年人生变故，看惯生死离合，觉得没意思，自己不属于那个红尘世界，于是中年出家，跟了师傅来这山中建起这座小小的寺院（三间土屋），吃斋念佛治病救人，养生修道。
　　不像那些名山宝刹金碧辉煌香火旺盛，这里深谷狭地，非旅游胜地，少有人来，偶有驴友进山探幽时路过，上一炷香，讨一杯水，如此而已。美国作家比尔波特写小说《空谷幽兰》里面说中国的隐士大都在终南山，看来所言非虚。清净看我拜佛，说我行的是密宗的礼（其实我也不知道密宗怎么个拜法，全凭感觉来的），她修得也是密宗，老人好意，说下次如能再来，给我皈依，愿收我为俗家弟子，我心想做居士也好，参禅悟空，清净无尘，无奈俗务缠身，俗缘难了，此愿就一直未遂。
　　友的妻子有疑惑，问清净：这深沟山寺与世隔绝，又没有电，一个人怕不怕？清净却说：我不是一个人的，有师傅陪伴。说罢指了指佛龛旁边的两个罐子，那里面是她师傅的骨灰和舍利，她师傅法号圆照，我们刚才看见的山民就是为她修舍利塔，圆照法师也是东北人，一生积德行善，以化缘所得在这秦岭山中为山民的孩子建得一所小学校，老人懂医术，一生救人无数，也为山中受伤的动物看病，她九十三岁临圆寂时曾留下一句话：我要把心留给众生。荼毗（佛教术语，火化之意）之后，果然真心烧不化，留下偌大一颗心舍利和若干晶莹剔透的小舍利。附近山民感其恩惠，自发为大师修起舍利塔以供奉养，圆照法名有上圆下照之意，圆满自己，照惠众生。以前看《读者》，读过一则关于圆照法师的故事，当时记忆最深的是法师的遗言和那颗心舍利，不想今日竟有缘来到法师生前静修的山寺，且得见法师高徒。
　　清净虽是一个人住在这深山里，但每天礼佛念经，哪些时辰做哪些事，拜哪尊佛（包括当地的山神），都安排得井井有条。据她讲98年山沟发大水的时候，冲毁了沟里的村子，但她小小的寺院却安然无事，难怪我们在来的山路上不时见些腐朽的木头和砖石，老人每天拜佛、念经、砍柴、种菜，有居士定期上山送些粮油。到了午时，朋友三岁的孩子有幸，吃了清净送的一碗斋饭（一碗米饭上面有自制的蜜枣），我们几个大人怀疑，这个平常吃饭很淘气的小家伙会不会乖乖吃这简单的午饭，没想到他吃得很快，清净笑着摸着孩子的头说他好聪明，八十多岁的老人笑时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我和朋友想在临走之前为老人劈些柴火，却不得要领，老人亲自示范，身材瘦小的她臂力却很大，抡起大斧劈得很深，劈了几根，面不改色。我问她在这里生活，时间长了会不会太寂寞，老人平和地说：这里山色清净，有古佛，有师傅，她很充实。也许吧，在佛的境界里有很多不可言说的美妙是我们无法体会的。大千世界紫陌红尘，看得破的未必逃得出，逃得出的未必看得破。佛乃觉性，进则净土，退则凡尘。这清净倒是真正既看得破又逃得出的高人。
　　走出山谷，心里觉得畅快，不自觉长啸一声，心里默想：将来若生活无虞，也要过一种简单的生活：一山一水一长啸，一经一扇一蒲团。此行虽未看到高山草甸的野杜娟，却又觉快慰，当下信口胡诌几句：夏游静居寺，深山消暑热；小寺遇真人，闻道不虚行。随缘而来，随风而去，快哉快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