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女儿在中考中取得了不错的成绩，也进入了她向往中的重点高中。
她用双臂环着我的腰，把额头抵在我的额头上。
深情款款地说：谢谢妈妈。要不是你的陪伴和照顾，我今天可能就进不了理想的高中了，还有妈妈，你为了我……
女儿说到这里欲言又止。
听女儿这样说，我心里又暖又酸。
暖的是，女儿自进入青春期后，还是第一次对我流露真情；酸的是，不久的将来，我会亲自毁掉她的圆满。
那时，她还会爱我这个妈妈吗？我不敢想象。
我知道女儿未说出口的话是什么。
她是想说，我和她爸爸老钱的婚姻。要不是因为她，我早离婚了。
这些年，她不止一次看到我和老钱面红脖子粗地吵架，也不止一次听到我说要离婚。在深夜里，看过她爸爸坐在客厅里一支接着一支地抽烟，也阻止过他喝闷酒。
是的，不是因为女儿，或许我早就和老钱离婚了。
老钱之所以一次次挽回我们濒临绝境的婚姻，也不过是在为女儿的幸福做最后的挣扎。
关于这点，我们都心知肚明！
2
2005年，我和老钱通过别人介绍认识。
当时我27岁，老钱30岁。在别人眼光里，我是一个到了该结婚年龄的女人。老钱也不清净，都说30而立，作为家里唯一儿子，他也反复被父母催婚。
彼时我在一家广告公司做策划，个性外向，爱好广泛。有很多朋友。老钱是一名室内装修设计师，在一家装修公司工作。他性格内向，不爱交际也没什么朋友。
介绍人牵线搭桥促成我们见面时，只详细说明了老钱的工作以及他的原生家庭情况。
他11岁时父母感情破裂离婚。他跟着父亲生活。老钱的父亲离婚后两年又娶。后妈生了个儿子，但是对老钱还是视如己出。他们家有个小作坊，经济条件尚可。老钱的亲生母亲也再嫁了。
老钱父母虽然离婚多年，性格不合。但在他的终身大事上态度空前一致。
老钱25岁那年，由他的亲生父母共同出资全款买了一套房子，连带装修买家具。之后他们齐心协力催他结婚，年复一年。
可那时老钱连个女朋友都没有，他的字典里结婚可以慢慢来。眼看着30岁了，老钱还没有结婚，他开始有了思想包袱，总觉得对不起双亲。
老钱的后妈，也很是关心他的婚姻大事。
彼时介绍人，并没有和我谈及老钱的性格。
我们第一次见面，老钱并不是不善于表达。相反那天他很健谈说了很多段子，一个接着一个地说，一点不会冷场。而且说得风趣幽默，让人时不时捧腹大笑。
他不仅说段子，还说他过去的读书生活经历。从他热情似火的眼神里，从他的侃侃而谈里，我对他的好感蹭蹭蹭上涨。
若不是老钱说他是理科生学设计的，我还以为他是搞文学出生，是一个文艺男。
毕竟，他那会的气质斯斯文文，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留着遮住额头的长刘海，有点像年轻时的朴树，而且博学多才的样子。
我很喜欢那时候的老钱。他让我有欣赏之处。
3
我和老钱是闪婚。
第一次见面后他开始追求我，我也很快接受了他的表白。
我们频繁约会。他会送我粉白色的玫瑰，也会时不时带我去看电影。
有一次恰逢我生日，他开车接我下班，带我去一家珠宝店里选戒指。就在我选定戒指后，老钱突然单膝跪地向我求婚。
基于对他家庭情况的事先了解，也因为那段时间老钱的浪漫追求，我没有任何犹豫就答应了。
我觉得老钱浪漫、风趣幽默，还博学，工作不错，家里还有婚房车子。和他结婚我很满意。
我深信，我和老钱会有一个美满的婚姻。
他也是这样认为的。
婚后第一年我生下女儿。我们有过一段忙碌而快乐的幸福时光。
但后来，我发现老钱变了。严格来说，老钱在我坐月子时，就开始变得不爱说话。虽然他看见我和女儿时，总是会抱抱这个亲亲那个，对我们的关心也足够。但他的话比恋爱时明显少了。
老钱好像一下子失去了浪漫幽默的细胞，变成了一个情商低、寡言、木纳的男人。
有好几次，我问他怎么了？为什么话越来越少？
他说他很好，也说可能是他工作压力大。
我知道做设计的人压力大，但我想他不该回家就提不起情致的样子吧。我也以为，这种现象不会维持太久。
但时间久了，我发现老钱好像本来就不爱说话。我从他父亲和后妈那里了解到他的本来面目。
他们说老钱从小就话不多很内向，但他心地善良实诚做人本分踏实。和我在一起的这几年，老钱已经改变了太多。
可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老钱和我第一次见面时不是这样的，那时他风趣幽默侃侃而谈。
到底哪一个才是真实的他？我深深困惑！
4
女儿渐渐长大，我和老钱的婚姻却越走越尴尬，越过越索然无味。
我们没有婆媳问题带来的婚姻灾难，也没有谁背叛了谁。完全是因为，没有太多共同话题。
老钱每天就是埋头苦干，两耳不闻窗外事。我对他的安静沉默渐渐感到厌烦，觉得无趣。我也认为他当初是骗婚行为。
老钱被我问多了，干脆也承认了。他和我见面时，的确提早做过功课，那些段子都是他网上抄来背熟的。他追求我的套路，也是请教了“过来人”。
但他强调，他之所以这样做，也是真心在意我。我听后大失所望。我喜欢的是浪漫风趣的他。他一下子告诉我，那些都是他刻意为之的。
我问他为何要骗我？老钱口口声声说他没有骗我，他对我的爱和关心一直是真的，他也表示愿意努力改变自己。
他说不真心，他也不会费心思请教“前辈”。爱一个人，和浪不浪漫会不会说没有关系，而是要看一个人的心是否足够真诚，和他为你做了什么事。
老钱的意思，他虽然不善表达，但做的一切都是出于爱我爱这个家就够了。
而我终究觉得无趣。
5
许多年里，我面对老钱，好像是和一个生意伙伴在一起。我和他早已分床睡。
我克制着自己的情感，一次次去适应老钱的枯燥和单调，用工作的繁忙来掩盖婚姻里的低气压。
许多个夜里，我希望依偎在老钱的怀里撒娇卖萌，期待我们能够说一些调皮可爱，或情意浓浓的话。
许多个节日里，我希望能收到老钱的粉白色玫瑰，希望他能和恋爱时一样兴趣盎然地带我去看一场电影。电影散场后，我们相拥着走向夜宵摊，要几瓶雪花啤酒，点几个喜欢吃的小菜，把酒言欢。
我甚至做了一次一次攻略，想一家人出去旅行。但这一切老钱都不那么主动，他觉得没必要。
他常说玫瑰花不如买一个红烧肉吃，看电影不如在家看，夜宵摊吃多了容易发福，旅行很美，但家门口也有最美的风景。
我觉得他太煞风景！
我对他不仅仅是失望，也开始绝望。
有人说，任何关系三观不同时，也意味着渐行渐远。
我和老钱就是这样。
我们之间就女儿的问题会交流几句，其余时间各管各的。时间久了，我早已消磨殆尽了热情。
女儿读五年级时，我第一次提出了离婚。
当时老钱吃惊不已哆嗦着问我：为什么好好的要离婚？
我说：我们合不来！我像火你像冰。我们的思想不在一个频道上。
他说：我们有什么问题？我有什么错？我不赌不/嫖/不酗酒不家暴，赚的工资都如数交给了你，我只是不大会表达。但我对你们的感情是深厚的坚定的。我们是家人亲人，会说话和浪漫，比家人更重要吗？
老钱的意思，那些当不了饭吃，实实在在过日子就好。
我认为老钱不懂我，婚姻里和一个不懂自己的人在一起很累。
我想要婚姻热气腾腾，有滋有味，激情澎湃，这有错吗？
6
我们不断吵架。
女儿早早感受到了我们的婚姻危机。她哭着问我们：爸爸妈妈，你们要离婚了吗？不要我了吗？
我和老钱不想伤害女儿，我们保证不会不要她。但女儿之后经常犹如惊弓之鸟。只要我们吵架，她就瑟瑟发抖。
女儿六年级的时候，一度成绩不理想，活泼如她也变得沉默寡言。班主任找我谈心，她说大人的事尽量不要影响孩子的心情，要巧妙解决，不要当着孩子的面吵架。这样会毁掉孩子。
我觉得对不住女儿。那天起，我决定延缓离婚。
老钱一直不愿意离婚。他做出过努力，也多次挽回我们的感情。他甚至没话找话。但他做的一切在我眼里看起来太刻意了。
还是我的生日，他去定了一束粉白色玫瑰，买了二张电影票。当他把花递给我时，我感到他很紧张。我们相对而坐总是尬聊。
也许我们都在为孩子演习而已。
女儿读初一后，成绩慢慢回到了过去的水平。但她依旧敏感多疑。
我带她看过心理医生。医生表示女儿没病，医生也说女儿需要深层次的陪伴和爱。
我决定离职在家专门照顾她。我想陪她度过青春期，中考后再和她爸离婚。老钱也更卖力地接单赚钱。家里维系表面的平静和睦。
女儿初中三年，由于我全身心照顾和陪伴她，她面色红润，逐渐回归阳光开朗的性格。成绩一学期比一学期好。
放假期间，我们一家人去外面吃了一次西餐。老钱喝多了，我几次欲言又止。
女儿开始准备她到高中的住宿行李。与此同时，我也要和老钱正式说离婚了。
但回娘家后，我爸给我当头一棒，也让我改变了主意。
7
事情是这样的。
我要和老钱离婚，回娘家和父母商量财产分配和女儿的抚养权问题。我妈没有表态。我爸则强烈不同意。他说要一巴掌拍醒我。
他把我叫到书房，和我促膝长谈了一次。
以下是我们父女间的对话。
我爸：老钱想离婚吗？
我：他一直不同意！
我爸：老钱有没有犯原则性错误？
我：没有！
我爸：他除了木纳不浪漫外有什么大缺点？
我：没有。
我爸：那你所谓的浪漫、高情商又是什么？玫瑰花，看电影能当饭吃？
我：我们没话说！他让人无聊。
我爸：你和谁有话说？
我：不知道！
我爸：离婚后你还打算找男人吗？
我：应该会！
我爸：你能保证再找一个就是浪漫会说的男人？就算找到了他能爱你一辈子？时时激情澎湃，一辈子对你无话不谈？永远送你玫瑰花带你去看电影？你能保证换一个男人一定幸福美满？他能对你女儿好？像老钱一样把工资给你对你们母女死心塌地不离不弃？
我：不知道！
我爸说生活都是平淡的，他和我妈结婚时也是经人介绍没有爱情，他也不善言辞，我妈也爱热闹，但他们不也走了几十年好得很。我爸说婚姻很多时候就像白开水一样。
人人都爱喝色彩鲜艳口味奇特的饮料，爱喝烈酒。
但你天天喝呢？也会腻。
白开水虽然没味道，却是滋养你的东西。至少不会害你！
我爸大声地说，如果你不能保证换一段婚姻就是一辈子有话说，一定幸福，那你还是不要轻易离婚。人不能活在自我里，人还有责任！
8
从娘家回来后，我耳边一直回响我爸的话，人不能活在自我里，人还有责任。
我被当头一棒敲醒。
我把自己关起来深思熟虑。这世上自己都不能保证始终如一，何况是他人？浪漫激情玫瑰花和看电影真的比女儿都重要吗？他会不会说话真的要紧吗？我一定要逼着他改变吗？
女儿敲响了我的门，她端来了一块冰镇西瓜。又把手臂绕在我脖子上慌张地说，妈妈你会离开我吗？
我的心被击中了。我突然觉得什么都没有女儿有安全感，开心健康成长更重要。这次我斩钉截铁地说：不会！
女儿说：爸爸也说他不会离开我们！
我看到老钱就站在远处朝我们微笑。
婚姻是一条河，我和老钱都在河里奋力向前游，我们遇到了阻碍，曾经想要放弃，想要结束，想去另一条河流里碰碰运气。
好在，我们后来坚守了最初的信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