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人与绍兴人

　　很久以前，就一直想写这篇文章，但是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就一直拖到了现在。而且，就像上次对一个杭州的诗人朋友说的，我已经准备了一个很好的提纲，想把这篇文章写得很风趣、很幽默，但是，时过境迁，到现在，似乎我已经没有这样的心情了。
　　说起杭州，首先要说的，肯定是我的第一次出远门。我记得我的第一次出远门，大概是在八九岁的光景吧，就是跟着父亲出差去杭州。记得那一次，我们坐的，不是火车，也不是汽车，而是轮船。因为父亲要先到临浦办事，所以我和父亲，就是坐了轮船，先到临浦，再去的杭州。
　　我已经不记得路上的行程了，只记得坐在轮船上，第一次看到很多很多古朴而又荒凉的外面的世界，而且，在我的感觉中，这个有点荒凉的外面的世界，就像在船头上看到的荒凉的外面的景色一样，有一点点的不安，和冷清。
　　而在杭州，很多的事情，基本上我也是都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两件事情。一件事情，是我和父亲在饭店里面吃饭，因为是第一次在饭店里面吃饭，觉得特别好奇，最好奇的是，我们两个人，可以吃到好几个菜，而且，还可以把饭菜不吃完，剩下来。还有一个记得的事情是，站在西湖的边上，那个时候，好像西湖也是那种铁链条的扶栏，父亲让我站在扶栏的边上，我觉得那个扶栏摇摇晃晃的，有点不安全。
　　也许，这个就是我与杭州的第一次结缘吧，一晃，差不多四十年过去了。
　　童年的时候，知道的关于杭州，还有一个应该就是我们有的一个杭州舅舅了。杭州舅舅是绍兴人，是我的亲外公的妹妹的儿子，应该是表舅舅吧。七十年代的时候，绍兴有一批年轻人去了杭州的武林机器厂，其中就有我的杭州舅舅。一般来讲，杭州舅舅每年，都会回来一次到两次，每次回来，我们都非常开心。
　　杭州舅舅回来的时候，常常会给我们这些小孩子，带来一些杭州的好吃的、好玩的特产，我印象特别深的，是两样东西。一样是杭州甘蔗。我们绍兴本地的甘蔗，那个时候都是海涂那边过来的，很长的青皮甘蔗，咬起来很硬，比较甜。而杭州舅舅带回来的杭州甘蔗，矮矮的，胖胖的，是红皮的，咬起来松松的，特别甜。还有一样东西，是小孩子玩的玩具，名字叫做杭州篮。那种杭州篮，现在已经看不到了，是用一种竹篾编制的很小很小的小篮子，花样很多，而且每一种篮子颜色不同，非常漂亮，也很好玩。
　　一直到现在，杭州舅舅也是每年回来一次到两次，每次回来，我们一般都会见面，聊聊天，说说话，一晃舅舅已经退休了，我也已经差不多年到半百了。
　　小时候我们家，在绍兴城的偏门外鉴湖街。城门外面，我们的心理上，就是乡下了，所以，在我们偏门外的人的心理上，我们不是城里人，而是乡下人。也因此，从小，我们对于杭州人，有一种特别的敬意，因为杭州是比城里人还要城里人的人，特别值得我们尊敬。
　　本来我和杭州的诗人朋友说起写这篇文章，我本来是想用一种幽默的手法，写出杭州人本来应该是绍兴人的舅舅，但是写到这里，我想也就顺其自然了，不写什么辈份，而仅仅写一些感情和互相之间的缘分这方面的话题了。
　　说到杭州人与绍兴人的缘分，接下来要说的，我觉得就应该是杭州人和绍兴人在血脉上的一些联系了。
　　关于这个方面，我觉得首先要写的，肯定是五代十国的时候的吴越王钱镠的事情了。以前我不知道钱镠是谁，一直到去年，我在杭州，一个偶然的机会，看到了杭州的钱王祠，进去看了以后才知道这位吴越王钱镠的很多很多的事情，以及他对于古代江浙一带的很深很深的泽荫，而这种泽荫一直延续到了今天。
　　而后来我才发现，在绍兴，其实原来也有一个钱王祠，后来可能是被拆掉了，只留下了一个地名叫做钱王祠前，在现在的和畅堂的旁边。而绍兴的另外一个地方，据说也与钱王有关系，就是现在偏门附近府山脚下的西园，据说，西园原来就是钱王在绍兴的行宫，吴越王工作的皇宫在杭州，但是休闲的行宫就是在绍兴的西园。
　　还有一个关于杭州人和绍兴人的关系的话题，也就是那一句杭州的俗话了，叫做杭州萝卜绍兴种，意思是，很多很多的杭州人，其实都是从绍兴迁移出去的。这个，其实是说明了一个实际的情况，历朝历代，确实有很多绍兴人，迁移到杭州，然后变成了杭州人。
　　关于绍兴人迁移到杭州，我想不能不提到南宋初年的时候吧。赵构皇帝南迁，首先到的是绍兴，而绍兴这个地名，其实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那个时候可能赵构皇帝还是很有一些雄心壮志，所以给当时的绍兴府提的府额，就叫做绍祚中兴，但是后来定都临安，偏安江南，那是后话了。而那个时候，应该是杭州和绍兴的经济、文化发展的黄金时期，而且，那个时候，杭州人和绍兴人的联系，还有绍兴人迁移到杭州，肯定是非常的频繁了的。
　　所以我有时候常常跟杭州的朋友开玩笑，说杭州人的个性与脾气当中，其实是有一种偏安的情结，譬如杭州人喜欢休闲，不管平时还是周末，喜欢在外面饭店吃饭，喜欢去梅家坞喝茶聊天，可能都与这个偏安的情结有关系，而这样一个情结的形成，我想不会不与当初赵构皇帝偏安江南，乐不思蜀没有关系吧，而且我觉得很可能，就是形成的主要原因。没想到我把这个想法对杭州的朋友一说，杭州的朋友非但不生气，反而是默认了。
　　还有一个关于杭州萝卜绍兴种的故事，那就更加能够说明问题了。这是一个真实的笑话，讲的是在杭州，有一户人家，家里面爷爷是绍兴人，年轻的时候，就迁移到杭州去了，但是乡音未改。某一天，小孙子在家里淘气，爷爷就对着小孙子骂了：你妈个贱胎！，而小孙子一听爷爷骂了，也不示弱，对着爷爷对骂：你爹个后腿！。因为在绍兴话里面，贱胎和前腿是同音的，所以小孙子的这一句对骂，就把一个在杭州的绍兴小孙子的豪气和勇气，活脱脱地表现出来了。
　　从这个笑话里面，其实我们还可以引出另外一个话题，这个话题我也和杭州人探讨过，没想到，很多杭州的朋友，也是默认了。我曾经和几个杭州的朋友分析过，我觉得绍兴虽然小，但是绍兴人的个性和脾气，总体上，倒是雄性的。譬如绍兴的绍剧，就是一种很高亢的风格，而绍兴人的个性当中，从春秋战国的越王始，就是比较坚毅硬朗的，一直到辛亥时候的秋瑾、陶成章、徐锡麟，等等，都是秉承了这样一种个性。
　　而杭州城，虽然比绍兴大多了，但是就一个城市和一个城市里面的人的总体的个性和脾气而言，倒是雌性的。譬如，杭州的民间故事，特别是白娘子的故事，还有，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故事，主要也是发生在杭州的书院里面，都是一些软绵绵的爱情故事。好像西湖边上还有一个古代的苏小小的墓，我想这里面，肯定记载的，也是一个软绵绵的爱情故事吧。
　　说到这个话题我是很怕杭州人骂我自吹自擂，其实我的本意，丝毫也没有贬低杭州人的意思，只是想说明，可能杭州人与绍兴人，在个性与脾气上，天生就有一些互补的成分在里面，或者说，杭州人与绍兴人，天生有缘。而且，从另外一个角度讲，杭州人与绍兴人，可能是特别投缘，这一点，我想我自己，是深有体会。
　　我对于中国古代的太极八卦里面的阴阳，没有做过任何的研究。但是我有时候有一种感觉，觉得杭州人和绍兴人的脾气，是不是可以用太极八卦里面的阴阳来解释？可能从这样一个角度来解释杭州人与绍兴人的有缘与投缘，会更有说服力。
　　还要说的，也是一个我常常在想的话题，这个话题比较沉重。据我所知，秋瑾、陶成章、徐锡麟的墓地，都在杭州，我一直觉得很奇怪，这些英烈，为什么都把墓地选在杭州呢？在这方面我的自说自话的解释是，我觉得英烈其实也是普通人，所谓的丰功伟绩，无非是看到哀鸿遍野、民不聊生，凭着自己对于国家、民族的一份责任，尽力而为之。既然活着的时候，无法享受到普通人的天伦之乐，享受到普通人安逸、平和、宁静的生活，去世以后，期望在杭州这样一块宁静的宝地，平平静静地长眠于地下，过平静的生活。
　　虽然这是一个很沉重的话题，但是联系到我们所讨论的杭州人与绍兴人的关系，我觉得这样一个角度，可能是最最深刻地，可以阐释杭州人与绍兴人的最最深层次的关系。也就是杭州人与绍兴人的血脉当中，最最深层次的连接点。而这样的一个连接点，说得严重一点的话，是可以惊天地、泣鬼神的。
　　而杭州人与绍兴人的这样一种血脉相连，或者甚至直接可以说杭州人对于绍兴人的好，就我个人的人生经历来讲，也是深有体悟。
　　自从我慢慢成长，慢慢见识到了外面的世界，几十年以来，马塍路也好，官巷口也好，南山路也好，百井坊也好，吴山路也好，我一直都是杭州城里面的匆匆的过客。但是，虽然我一直都只是杭州城里匆匆的过客，杭州人，也从来都没有慢待过我，而且，不光是没有慢待，而是给予了我太多太多的款待和热忱，让我从来都没有感觉到冷清、和落寞。
　　请允许我在这里一一报上几个名字：老梁、何局、陈总、吴主席、麦子、胖胖、小宋、潘总、彬彬、礼东、徐总，等等，无论是在哪一个人生历程中间，还是在哪一个工作的领域，都有一些杭州人，默默站在我的身边，为我驱寒问暖，为我铺路架桥，为我挡风遮雨，为我逢凶化吉。我想，这是前世修来的福气吧。
　　我不是什么大人物，只是一个小人物，也希望能够过上平静、安宁的生活。虽然人生的路上风风雨雨，但是因为有很多很多的朋友在一起，在一起走过，就会倍感温暖和喜悦。我想，这也就是我想写这篇文章的初衷，人生苦短，能够一起走过，既是缘分，也是一件让人喜乐和快慰的事情，而且，在时空的隧道里面，肯定会留下我们在一起的纪念和记号。
　　和杭州的诗人朋友聊这篇文章的时候，本来还说要以下辈子娶一个杭州老婆这样的话题结尾，但是写到这里，我已经没有这样开玩笑的心情了。千言万语，在这里，我只是想说，希望我们的国家越来越好，杭州越来越好，绍兴也越来越好，几百年以后，杭州还是这样漂亮，绍兴也还是这样漂亮。几百年以后，绍兴的张岱老先生，还可以在茫茫大雪中，借一叶扁舟，去到西湖当中的湖心亭，和一位杭州的兄弟，喝一口老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