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条创作挑战赛 青岛那时候已经有不少著名的景点了,如栈桥、石老人等,可母亲顾不上这些,她从来没想到出来游玩,她就是一门心思想着来讨点米面、饽饽。能得到一些棒子粒、米粒更好。 这次侥幸所得,她很欢喜,但也充满了欠意,感觉欠下了很多人情债,令她感到不小的压力。 幸亏走得不远,又有老师的儿子送了一段,找到了来时的路。 太阳已经转到西面去了,红红的,看上去比中午的更温暖,红色比白色真的感觉更温暖。母亲突然觉得很长时间没有看太阳了。其实她每天都要看几次,那就是她的钟表。把太阳当钟表看了,就好像没有看太阳,不像这次,她想看看时间,结果却看到了太阳。太阳竟然这么美丽,只是她一直没有好心情,没有工夫去看它、想它。人的心情一放松思想一闲感受到的就多,平时似乎都是忙忙急急地白活了,像个没有思想的机器。 她走到约定的地方,嫂子还没有回来。她也不焦急,手里有粮,心中不慌。她又开始取出她的乳房喂我。母亲喂我就两种情况,一种是我饿哭了,一种是她闲下来了。忽然想起来还有个嗷嗷待哺的婴儿时,那是极特殊的情况。在母亲心里,什么都没有她的孩子重要,很难忘记。 我是弟兄三人中母乳喂养时间最长的。而俺庄里吃奶最长摘奶最晚的一个竟然长达九年。已经上二年级了,班空里(课间)也跑去找娘吗一吗。好在那时候的班空根本不是十分钟,而是随老师的意,最短也得半小时以上。学生们玩游戏,可以在庄里跑一圈儿。 其实他娘已经没有什么奶了,只是还要定期含一含,吮一吮,像个习惯,也像个仪式。他娘的乳房像个布袋,长长的,松松的,一尺多长。庄里人讲他的古,说他在背后要吗一吗,他娘不用回头,把长长的乳房隔着腋下就递过去了,当啷当啷像根充气不多的长气球,又像根蔫了的大丝瓜。 母亲的乳房很大、很白、很漂亮,不松驰,也不下垂,软硬适度。那是世上最好的乳房。母亲长得矮,但有一对又大又好的乳房,我忘不掉母亲,很大的原因是忘不了她的乳房。 那时大家都当众喂奶,无论丑俊,都很自然地拿出来喂奶。就跟男人洗澡一样,只要是在河边都可以理直气壮地赤裸着全身,那属于他们,别人无权干涉。除此之外是不行的。女人们喂奶可以公然裸露乳房,理直气壮,别人退避三舍,尴尬还是别的心情那是别人的事儿,绝不能指责一个正喂奶的母亲。除此之外,其它的时候也是不行的。 母亲今天吃了饱饭,奶水足,我也跟着吃了顿饱饭。 其实母亲现在已经饿了,但她舍不得从包袱里拿出现成的白面饽饽吃,她一定要全部带回家,让父亲看一看她的收获。 父亲的老师还给了我一个小碗,一双白色木质的小筷子,这是他的孙子们用过的。我们农村里没有这种东西,都是粗瓷大碗,红色的长竹筷子。所以它们挺稀罕的。带回家后,大哥二哥都想争我的,母亲只给我用,几次三番后,他们就再也不争了,碗筷自然固定成了我的。她抱我去要饭,好像我们是患难之交了。 夕阳快转过二层楼房时,嫂子回来了,她也是满载而归。她原来还在纠结,假如母亲一点都讨不到,她该不该匀一点给她。现在看到母亲竟然讨了这么多,她心情倒五味杂陈了,一方面不用分自己的,她宽了心,另一方面,母亲说不出口竟然也能讨到饭,令她吃惊,而且讨到了这么多令她多少有点嫉妒。 想不到二婶儿要了这么多,比我回来得还早。 我一个都没要,都是人家给的。母亲又高兴又不好意思地说。 你不张口人家就给你?嫂子有点惊讶了,她可是软磨硬泡才要到这么多的。 不是。是遇上了熟人,两个都是熟人。 嫂子的好奇心就盛了。 遇上谁了?青岛还有亲戚? 不是亲戚。一个是南屋大哥的朋友,给了点钱和粮票。一个是你二叔的老师,回了青岛,六零年找你二叔吃了顿饱饭,一直记着,遇上我报恩呢。 嫂子听了心情又是两种滋味,毕竟母亲还是要不到饭,令她心里舒服,但却又遇上了好心人,令她羡慕。 也许天无绝人之路吧?有本事的没机遇,没本事的有好运气。她心里这么想着。口里却说道:我这里也有个熟人,可惜没有遇上。 母亲就意料深长地笑,她知道她的熟人就是那位大作家,听说从济南来了青岛。 两个人仍然不管什么车次,只要是西行的列车就行。如来时一样上了火车。大站上的上车的人更多,更容易混上车。 嫂子到处卖笤帚,早已经对逃票不当回事。母亲仍然提心吊胆,她还是怕人家查票。就像第一次做贼,心虚的像要跳出嗓子在外面把风。 春天天短,很快就黑下来了。火车上先是静了一阵儿,过了几个车站就突然躁动起来,原来是到了吃饭的时间。 嫂子拿出讨到的饽饽掐了几口,要分给母亲一点儿,母亲说自己有,她就不虚让了。母亲还是忍住不吃,她决定全部带回家,让父亲看看。 母亲全部的心思都在准备如何应付逃票上。她动了小心眼,她寻思着吃过饭会查票,她就装睡,手里攥着嫂子借给的那张用过的车票,只露点头,怀里抱着孩子,人家就可能不查了。 吃饭的时候,有的到餐车吃饭了,有的打来开水泡点自己带的饼或者馍,还有的买点乘务员推着的小车上的商品。 吃完饭,有女乘务员来打扫卫生,把母亲吓得又紧张了半天。 眼看又静下来了,母亲却越来越感觉到危险的临近。她假装闭上眼,听到自己的心跳得很快,声音很响,哪怕列车碾过道轨的声音震耳欲聋,她依然听到自己的心跳的声音最响。 把票拿出来,查票了。乘警在东边的车厢吆喝着。 母亲更吓坏了。 她紧闭上眼,把我抱得紧紧的,手里的票放在很显眼的地方,她以为这样就能让乘警过去。 乘警的每一个声音都令她胆战心寒,她如坐针毡,盼着乘警早一点过去。好不容易过来了,母亲吓得差一点就跳起来了。她本来想好乘警夺车票也不给他的。谁知道人家从她手里往外抽的时候,她却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手。 乘警只看了一眼就喝令母亲站起来,到列车长室去。 母亲惊慌失措地站起来,脸都吓白了,不知如何是好。 嫂子说:这位同志,俺俩是出来逃荒要饭的。没有钱打车票。火车是国家的,你也是为人民服务的,总不能让俺两家子都饿死吧?要不下一站俺下去怎么样? 周边的人一下子围了过来,逃票令他们感到愤慨,可是逃荒又令他们同情。有的人问:恁俩是什么地方的?六零年困难早过了,怎么还挨饿? 春天没有收成。野菜还没长大,树叶也没长成。 同志就饶了她们吧。拉上她俩也不沉。有个年老的人说。 不行。大家都不买票怎么办?不罚你们款了,你们下一站得下去。 有很多人来围观,母亲开始还感觉害怕、羞耻,感觉无地自容,但当他们都为自己说话时,她感觉就不那么孤单了,心慢慢静了下来。 下一站俺就下去。她对乘警说。 这令乘警很满意,他继续检查前面的人的票了,车厢又静了下来,人们都窃窃私语,谈论各自知道的饥荒故事。 下一站就是芝兰庄站了,离家还有六七里路。走这点路母亲是不怕的。姚哥庄站离家也有近三里路,划算下来只不过多走了四里路而已。 到了芝兰庄站,母亲执意要下车,嫂子不让,说:人家又没来逼咱,来逼咱的时候就到姚哥庄站了。你下去我也得下去,咱娘俩半宿半夜地走这么远的路,咱能受了,孩子闪着(感冒)了怎么办? 母亲想了想只好答应不下去,但她心里却非常不安,现在不是害怕了,而是觉得自己说话没有算话而心里不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