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快乐

　　圣诞将临。
　　
　　看着小姑娘们忙着挑礼物，写贺卡，依稀看到自己年轻时的影子。姑娘们嘻嘻哈哈没心没肺地打闹着，为我的小屋带来一阵温馨的喧哗，片刻后散去，卷走嘈杂，复又寂静。
　　
　　黄色的投影灯。不断掀开的门帘。玻璃上炫目的圣诞贴字。我坐在角落里，看着流动的缤纷，心里是孤寂着的。仿佛所有的繁华都是与我隔着一层的，与我无关。没有吃晚饭。没有食欲。没有一贯的尖嗓子。在来来去去之间，我只是尽可能地沉默。冷。戴上绣着紫色雪花的帽子。镜子中，一张孤独而落寞的脸。
　　
　　对自己说，圣诞快乐。金色的圣诞树在光的照射下闪闪发光，玻璃上的圣诞老人在微笑。我的眼泪却突然流了下来。没有理由。没有价值。
　　
　　据说，父亲晚前在家里发了很大的脾气。说我总是指责替我看店的母亲，并且，还有好多不是云云。并气恨地说，以后让我一个人看店去吧，把孩子也一并带到店里去吧。
　　
　　好吧好吧，我承认，我是对母亲的很多做法感到不快。但我尽量克制着不去说她。如果我的言论有冒犯了她的地方，我道歉。我原本以为，我们是那么熟稔那么亲近的人，就算我说了几句，她也一定会谅解我。何况，我并不认为我说了有多严重的话。可能他们从我的话语里分析出了完全背离我本意的更深的内涵，然后把我的本意剥离，最后只剩下对他们的责备。这让他们无法容忍。
　　
　　可是，又有谁会知道呢？在那些寂静的深夜，我对老公讲起他们的时候，总是泪流满面无法自已。我总是以为，这些年，我是在还我当年欠他们的心债。因为青春期的时候，我让他们伤了太多的心。所以现在，该我来偿还罢。只是，我从没有想到，这偿还的日子会是如此绵长，如此惨烈。我以为，他们该看到我的努力了。我以为，我也的确努力得很好了。其实不是。从不是。在他们眼里，我始终是个不孝的女儿。以前是。现在是。将来也许还是。
　　
　　为什么越是亲近的人，越让人觉得没有温暖。每天都要受到一些奇怪的苛责。而我以为，他们愿意我做个开朗的人。所以我努力开朗，大声说笑，努力放松而愉快。为什么在我和老公的关系趋于稳定的时候，我却越来越感到某种冰冷。为什么我现在必须说话前要三思，否则就会重复一些场景。比如母亲生气，父亲暴怒，原因可能只是因为我无心的一句话，而我们其实原本应该是那么亲密的人。
　　
　　所以，请原谅我的沉默。我将沉默。无法呼吸。不能自已。
　　
　　想象中，我带着儿子，逃离这座城市。这儿也许已经没有我留恋的东西。尽管它是那样的熟悉。我站在我要去的某个目的地的角落里，看着我和儿子想要投奔的人回家。而我们只能站在风中，我不能说话，只有眼泪。儿子也许不明白为何妈妈会如此绝望地痛哭。我无法遏制这样的想象。我被这样的想象所折磨。在这种想象中流泪的同时，我有一种想要逃离的快感。这是一种危险的信号。我要远离。不要被危险身披的华丽外衣所迷惑。
　　
　　十点钟。打烊回家。菜是白天父亲做的。饭是老公微波炉里煨的。我狼吞虎咽。除了儿子稚嫩的声音，一片静寂。在我儿子离开他们的房间后，父亲很用力地关门。那门很不情愿地发出刺耳的声音。我面无表情，心里却划过一阵尖锐的痛。从来在细节方面都很迟钝的老公，这时候也奇怪地望了我一眼。在这样的眼神里，我不可能流泪。
　　
　　终于上床睡觉。关灯。黑暗让我觉得安全与温暖。终于没有指责，没有窥探，没有为难，没有委屈。圣诞快乐吧。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