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极天涯不见家

　　我不止一次地想过，十五年前的故乡，现在究竟变成什么样子了。我心里其实十分想找到它，但是又害怕人与物都已不复当年模样。
　　
　　我是在三岁的时候彻底离开家乡的，三岁以前，也有大半的时间在父亲的自行车上度过。父亲是走街穿巷的货郎，所以我很小便要过着风吹雨打的日子，而且他嗜酒，一旦喝醉了就撒酒风打人，而我是他唯一的发泄对象。当然有时候也能遇见好人，比如山下的婆婆。只要我能跑得了，我就会逃到婆婆家里去避难。关于她的样子，我其实已经忘记了，只是知道生命中曾经出现过这样一个人在我最落魄的时候给过我温暖。这一点对于我来说相当重要。生命本身那么荒凉而短暂，如果没有那些爱和恨的支持，一个人该怎么走下去？
　　家乡叫做石塘下，当然也是模模糊糊从方言音译过来的，我能确定的只是它在浙江境内。我现在想起来，其实家里非常美。我家的屋子是在山上，途中要经过一条竹林小道，满眼望去，除了竹子没有其他，而路上铺了厚厚的黄色竹叶，踩上去应该是有绵软质感的。可是屋子十分的破败：墙体已然剥落，露出灰黄的砖块，整面墙沾满了岁月的颜色；深灰色的瓦上长满了瓦松，所幸还能遮挡风雨。而房子里面其实什么都没有，使得灶台上那根灰色的竹竿尤为显眼。这是我印象最为深刻的场景即使十几年过去了，可是那根横在灶台上的竹竿去在我脑海中刻下永不磨灭的影子。已被时光洗刷掉颜色的竹竿，与同样落满了灰尘的灶台。这些脏东西离我这样近，我怎么都摆脱不了，它们身上的灰同样也落在了我的身上，一辈子都洗不掉了。它们又离我那样远，我想看清每一个细节，但是我站在门口没有勇气走向它们。三岁的我已经知道它们是恶而无能为力的事物。
　　为什么我们都没有办法改变自己的宿命：我，那根竹竿，那个灶台，以及那幢破屋，当然还有我生命中那些不断出现然后又离开的人。我想挽留住一切，从小到大所有的苦难和快乐。我希望它们不会动，不会流失，就像落定的尘埃，静静待在我身边就好。然而不管什么时候，相对与命运来说，我从来都是弱者。我做着可笑又不能实现的梦。
　　三岁的孩子能记得多少东西呢？我虽然努力在抓住，可是有更多的已经慢慢地消失在时光的洪流中了。听起来那样的不可避免，事实也确实如此。
　　人言落日是天涯，望极天涯不见家。
　　既然如此，那么一个人又该何去何从？
　　
　　我曾在网上搜寻过，确实有石塘下这么一个地方，在宁波境内。然而事过境迁，一切都不是当时的样子了，再去寻找又有什么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