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塬上人寒衣节的情思

　　蒹葭人
　　寒衣节前一周时间，天出奇的晴朗。阳光明媚，天空湛蓝，融融‘春’意暖大地。眼看霜降了，没有丝毫霜意，适逢双休日，因疫情窝居的我带上孙子回老家看望父母。
　　母亲对我说：今儿是你老大（伯父）头周年，你到坟里给你奶和你老大烧些纸去。我这才意识到已有好些时间没有看望奶奶了！
　　弯腰低头，艰难地穿过整齐拉枝的花椒树林，来到奶奶坟前。黝黝的柏树直挺向空中，绿色藤蔓爬满坟前。我在坟头用砖搭的烧纸的门前跪下来，掏出火纸和打火机，又从旁边捡了一个木棍棍。
　　自从奶奶离世，二十年来她老人家很少托梦给我。就此也曾问过父亲，父亲同感。这大概是我们和奶奶长年生活在一起，炕前身后，生热病冷，吃饭睡觉，不曾离分不留遗憾的缘故吧。倒是伯父在世时和几个姑姑常常梦到奶奶，奶奶说些稀奇古怪的话，拄着拐仗微笑或嗔怪的样子，有时还故意撩拔她的满头白发甚是难解。
　　我打小就和奶奶睡在一个炕上。天天晚上，奶奶就着昏暗的煤油灯光，拿起我的粗布衣服，在拐角处、缝隙里、皱褶上一个一个捉那永捉不完的虱子。我躺在被窝里喜欢听奶奶用两个大姆指甲盖挤碎虱子和虱子卵发出的彭、彭、彭的声音，并在一旁数数。两个、三个，十、二十五、五十，数着数着，就把自己数进了梦里。也就是那时辩识了虱子，奶奶教我公虱子瘪肚子，母虱子鳖肚子。
　　上学后，晚上我趴在炕沿背墙上写字，奶奶坐在炕上纳窝窝（棉布鞋）、纳鞋垫，缭破了洞的衣服。我最喜欢奶奶做的虎头猫娃窝窝，虎（猫）两只黄色眼睛、黑色眼珠彷佛在眨呀眨的，跃跃欲动，形象逼真，色彩鲜艳。这时候奶奶就给我说曲儿（谜语）东头一个庙，西头一个庙。一生一世走不到一扭两扭家家都有红公鸡，绿尾尾，一头扎在地底里我就那时奇怪，奶奶从不识字，这么多东西哪儿来的？
　　渐渐的红小兵的形象成了我们当时的偶像。红领巾有了，我缠着奶奶给我缝黄衫子，蓝裤子。奶奶叹了口气说：
　　利娃，奶不会做。你叫你妈给你做，啊。
　　奶，我是你的娃，我想让你做么！懵懂的我仍不肯罢休。
　　于是奶奶就给我讲杜（tu）老鸹（乌鸦）的故事。杜老鸹，寻他妈。他妈肚子两疙瘩，扎一针不算啥，扎两针，嗝哇哇妈呀妈呀我死呀，谁给我打墓烧纸呀？
　　这故事果然凑效，每当听到妈呀妈呀我死呀，谁给我打墓烧纸呀时就一声不吭，静静的一下不动。
　　奶奶的故事又来了月亮爷，明晃晃，我在河里洗衣裳。洗净净，捶硬硬看着我已经闭上眼睛睡着了，奶奶长长出一口气。
　　有一次我问奶奶飞机长什么样。奶奶说：我也没见过现在的飞机。听人说那一年满天都是飞机，黑压压一群一群的，像老鸹飞，轰轰声把耳朵都能震聋。我只听到声音没看见‘老鸹’呀！长大后我才弄明白，那是1936年西安事变时，中央军出动飞机准备轰炸西安。那时奶奶生了伯父不久。
　　大盖是六年级时，男孩子们总喜欢放学后钓鱼。鱼钩大都是用奶奶、母亲做活计的金属针在煤油灯焰上烧红，扣弯，再用细线绳从针屁眼穿起。这种鱼钩最大弊病就是鱼容易脱钩。不知从哪个伙伴那里听来，我村在西安火车站上班的人能弄来倒钩，果然不假。我拿着倒钩决定试试效果，怎么都找不到合适的，最后看奶奶的深蓝色绸子衫在瓮盖上放着，心想一试。谁知挂上去还真倒住了，怎么捣置都卸不下来，无奈用剪子尖戳了一个小口，才脱。心想着一定少不了奶奶一顿饱打。饭时奶奶从地里回来，看到后轻轻的拧着我的脸，笑着说道：好娃哩，烂了算了。甭叫你大（父亲）知道，那是你大卖了笼刚买的。后来我看奶奶逢年过节穿，并没见那个口子，不知啥时奶奶用蓝线缝住了，不仔细看不出。
　　一九九一年，妻子生产。奶奶问我妹子生了个啥娃，我妹子大声怪气的说女娃。
　　奶奶一下子急了，近似吼道她敢！看着妹子破笑了，奶奶会意地也笑了：死女子！事后我才得知，不料想奶奶重男续后思想这么严重。
　　现在，我儿子的儿子都已两岁多了。今天我领着他给他太奶奶烧纸送寒衣。我跪在奶奶墓前，点燃火纸，一张一张的烧。我不知给奶奶烧的是钱还是寒衣。看着跳动的火苗，我不敢抬头，生怕让奶奶看见我憔悴疲累的枯颜。
　　我低着头，用一枝短棍挑着燃烧的纸，奶，你娃给你烧纸来了已是泪如泉涌，泪水流过面颊，滴在纸钱的灰里。
　　我赶紧拭去了泪，起身给伯父绕纸。去年今日，伯父也静静的躺在了奶奶的身边，永远陪伴，让奶奶不再孤单。我站起转身离开，突然感觉与奶奶、伯父同面向东。只是他们在地下，我在地上，阴阳两隔。我只有踏实的活好地上的每一天，踏实的照顾好身边的每个家人，踏实的带好这支队伍，奶奶才能继续笑着，才不会托梦给我。不用遍插茱萸，不用天涯海内，不用明月千里，更不用梦里梦外，多少个日子之后，我们这些地上人终将渐次与奶奶、伯父会合，但愿我们有资有格平心静气的去。
　　行文间，天气骤然变阴，飘起了零星小雨，一阵刮风冷起来了。祈愿奶奶那边温润不寒！我耳边又响起奶奶温和微笑地讲故事的声音月亮爷，明晃晃，我在河里洗衣裳
　　2022。10。24寒衣节前日于华州
　　作者简介：
　　蒹葭人（魏建利）中国传统文化传承人，国际华语诗歌艺术节第六朗诵团团长，陕西省妇女儿童中心康乃馨朗诵会、渭南市朗诵协会会员，《朗诵新天地》负责人。用声音塑造本真生活，用文字描摹丰富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