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根的紫葡萄

　　世上哪个儿子没有娘？哪个葡萄没有根？信不信由你，反正这故事里的紫葡萄确确实实没有根。
　　刘二爹今年五十三岁，三料个子，贴骨膘。政策放宽以来，他是发得浑身直往外膏油。银行里少说也有个三万两万的。
　　这天晚上他外出回来，刚进门，老伴就对他说：老头子，你去猪场上看看，留下养的四只小猪晚上不肯吃食，怕是得病了。他一听这话，连忙赶到猪场一看，果然那四只小猪得了白痢病，这时他心里飞快地盘算起来：为这四只病小猪去请个猪先生来，就算不吃我的饭，烟茶总是不能少了人家的；再加上药费、出诊费，少说也要花个三元五元。
　　就算治好了，也要折掉一层膘，没有个十天半月的不得还魂。就算十天吧，这十天里可是光吃食不长肉呀！算一下少说又得折掉个十元八元的。如果万一治不好，再死掉了一只两只的，那就折大本了。
　　怎么办？哎，巧就巧在明天逢集，好就好在小猪刚刚发病，外表上还看不出病态，明天集上去捞它个现过现。他拿定了这个主意，脸上忧色尽退，拍了拍小猪，提了马灯，哼着京腔，回房睡了个称心觉。
　　第二天一大早，他急匆匆地挑着四只病小猪来到集上，在最热闹的市口上挤了个地方，刚放下筐子，生意就来了。
　　买客是位壮壮实实的妇女，年纪不过三十出头，腰粗、腿粗，脸倒长得特别的秀气。
　　爹爹，你的猪满月多少天了？
　　噢，刚满月三、五天。长得真快。
　　那不是吹的我这猪，腿高身子长，毛光皮肤亮，捉家去不消七个月，不长二百斤找我老头子说话！
　　爹爹，这四只我全买了。
　　哎呀嫂子，便宜算是让你拾得去了，通集上你就找不到像我这样的好小猪。嫂子，我说了不怕你发笑，不急着等钱花，我说什么也舍不得卖掉这四只小猪呀！
　　今天我老头子碰到你嫂子是个识货的。心里高兴，就跟你嫂子来个整买整算：一斤小猪八角钱，四只小猪一共是六十七斤八两三钱，给你折掉二斤八两三钱的食，六十五斤是五十二块整。人情做到底，再剜掉个尾子，你嫂子就整头整脑给我五十块吧。
　　那嫂子果真一脸欢喜；伸手到口袋里摸出钱来一点数：二十七元八角八分。刘二爹爹伸长脖子望着数完了钱心里凉了大半。但他熟知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连忙凑到那位嫂子面前说：嫂子，钱不够，我跟你回趟家，跑点路不要紧。
　　那嫂子点点头，歉意地说：那就麻烦你老人家了。
　　刘二爹爹这一喜不小，生怕那位嫂子反口，连连催促道：嫂子，你前头带路，我早去早回，家里还忙哪。
　　那嫂子抢过刘二爹的担子；说：老人家，担子我挑，你帮我推车子吧。望去，只见一辆胶轮车上放着一台洗衣机；银光闪亮的。刘二爹心想：乖乖，看来她家也是个上万的户，怪不得小猪一买就是四条，说了什么价就是什么价，人家这才叫做财大气粗呐。
　　闲话少说。七里路，一个推车，一个挑担，四条腿搬得飞快。四十分钟光景，就已经来到了那位嫂子的家。一进院门，但见满院的紫葡萄，架子一直搭到屋门口。水晶晶的紫葡萄一串挤着一串，一串挨着一串，一小楼，阔气得简直跟画上画的没有两样。
　　刘二爹进了院子，巴不得那位嫂子就给钱，可一台洗衣机招来了一群姑娘、媳妇；围住那嫂子向长向短，亲热个没得完。好容易练到那位嫂子送走了来人，谁知又冒出来一个老太婆。这位老太婆跨进院子门就喊：四嫂子，可不得了啦，我在街上买的两只小猪倒在地上爬不起来了。
　　陈大妈，莫急莫急，我跟你去看看。说着，这位叫四嫂子的进屋去背出药箱，还拿出一包牡丹烟放在刘二爹爹面前的小竹桌子上，说：爹爹，大妈着急，我跟她去看看，你老人家坐一会，烟你自己拿，我马上就家来。说着，抢在陈大妈头里跨出院去，走了。
　　刘二爹爹心里直叫苦，拦又拦不得，心里骂道：猪倒地上爬不起来，嘿！死了我才欢喜呢！
　　刘二爹爹实在坐不住了，他老实不客气地点着了一支牡丹烟，在院子里来来去去地踱了几趟，不知不觉转到后院。刘二爹爹抬头一看，吓出一身冷汗。只见后院里新盖着三排猪圈，圈圈有猪。肥的二、三百斤；还有两窝小仔猪，每窝都有十五六只，奶膘好，猪种更好。他挨着圈门找自己的四只小猪。挨到最后一排的最后一间，只见门上挂着一块木板，上书隔离室三个大字。
　　他往圈里一望，亲妈妈，自己的四只小猪一个个呆头呆脑地站在圈中间！刘二爹爹倒吸了一口凉气，似大梦初醒一般，嘴里喊了一声不好甩掉还有一寸多长的牡丹烟头，拔腿就往前院里奔。
　　刘二爹爹来到前院，挑起猪筐，心里骂道：好你个笑面虎，你自己养猪，又当猪先生，明明认得病猪，却又故意装做不识货，跟我老头子耍诡计。好在天不欺我，让我及早识破了，要不然，闹到市管会去，罚款不算，还要坏了我的名声。他一路骂到后院，提起了四只小猪放进筐里，挑起担子就往外溜。这时他心里又觉得有几分得意：嘿，我刘二爹爹这条大船能翻在你一个女人手里？
　　刘二爹爹急于脱身，他刚刚到院子大门，只听门外那嫂子的声音：别忘了去队里报告一声！随即她不早不迟，不先不后，就在这当儿走进门来。
　　刘二爹这一惊不小，正要从四嫂身边夺路而走，不想被她一把夺过肩上的担子，说道：爹爹，误了你时间了，快进院里再坐一会儿。你一大早出门，就是吃了早饭，替我推了六七里路的车子，现在也饿了。我给你老人家烧碗蛋茶压压饥，吃了茶就拿钱给你。那嫂子不由分说，挑着担子要将小猪往后院里送。
　　刘二爹爹想你还真有两下，我可不能束手就擒。他走在那嫂子后面，慌忙编了一段：嫂子，嗯，是这么回事，上个月我孩子他舅舅要我给他留几只小猪，我偏把这事给了，刚刚才想起来。人口说的人话，我这几只小猪无论如何不能卖了，真对不起你嫂子了。说着就去拉担子。
　　那嫂子停住脚，放下担子，说着：爹爹，猪卖不卖不要紧，你替我推了车，今儿不吃我一口，我是决不让你走的。说着他过来把刘二爹爹拖到竹椅前，又敬上一支烟，又加满一杯茶，便走进了厨房。
　　刘二爹爹见四嫂子突然丢下他，自管自进了厨房，真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想来想去此时不溜更待何时。不想他刚要站起身来，门外又闯进一人。来的不是别人，就是那位陈大妈。
　　陈大妈一屁股坐在刘二爹爹对面的竹椅上，开口就骂：这些卖小猪的，一个个全都烂了肠子黑了心！头二十斤的小猪，捉的时候活蹦活跳，可来家三天没到就断气了。那两只小猪肚子里全灌的黄沙子。
　　可怜我那小孙女平时要吃个煮蛋，我都舍不得煮给她吃。好容易积了一大筐鸡蛋，才凑够这两只讨债猪的钱。到头来，我却让这些没有良心的骗去了。这位爹爹，你说说，能这么坑害人吗？这种人不狠狠治治还得了！
　　这时；四嫂子端着碗蛋茶出来，接过话茬说道：大妈，你要小猪为什么不对我说一声？我家的两窝小猪再过七八天就满月了，为什么要到集上去瞎抓瞎捉呢？卖病猪的人也有两种情况，一种是自己也不晓得，还有一种。。。。。
　　刘二爹爹听着她俩你一句我一句，一搭一挡的，像串通一气来教训我老头子。火头也上来了，心一狠，下决心来个破间子破摔：两位不是尼姑就不要念经了。我老头子也看不懂个戏。干脆送我到市管会，反正我这四只小猪也不想要了。惩款罚款，不管多少我老头子认得起！
　　刘二爹爹板着铁青的面孔冲出这一席话来，把个陈大妈吓得愣在那儿，半天搞不清怎么回事。
　　四嫂子也吃了一惊，但她立即又恢复了脸上的笑容，慢声细语地说道：老人家，你错怪人了，我是真心实意要买你的猪呀。
　　那我问你，你家圈里那么多的猪，为什么还要买我的猪？
　　四嫂子答道：老人家，既然你已经把话说明了，我也就直说了。我在集上一眼看到你的小猪得了痢病。我是怕有不识猪病的人捉了你的小猪，不及时治疗，死了不说，还传染开来，那损失就更大了。所以我全买下来了。
　　那你们还去报告队长做啥？
　　哦，那是我们这里预防猪瘟的措施。说着，那嫂子把五十块钱塞到了刘二爹爹的手中。刘二爹爹捏着五十块钱，双手直抖。
　　四嫂子，这，这不是让你吃亏了吗？刘二爹爹终于从心底里冒出这句话来。
　　老人家，话不能这样说。你看这满架的紫葡萄，它们没有根！
　　刘二爹听了，不信地扫视了一下院子，果然不见葡萄根。那嫂子又说道：记得那年政策放宽了，家家户户都盘算着怎么发家致富。可我家底薄，力量孤。正愁没门路的时候，隔壁赵爹爹给我出主意，在院子里搭个架子，把他家的葡萄枝理几根过来。我又喜又惊，又是难为情，连忙对他说：‘爹爹，葡萄根长在你家院里，这怎么行呢？
　　赵爹爹说：‘怎么不行呢？我一个孤老头子，不是社会主义养着我，不是你们大家照应我，我这把老骨头早不知道在哪块打鼓了。四嫂子，我们哪家哪户不都生在同一个根上呀。
　　说着，四嫂子掏出手帕，擦了擦挂在眼角边的泪珠，抬眼望着满架子的紫葡萄说：全亏了这一院子没有根的紫葡萄，我才发了财的。
　　嫂子！刘二爹爹突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把五十块钱送到四嫂子面前说道：这钱你留下，那猪就托你治了。治好了让陈大妈捉回去，明年卖了大猪我来收小猪钱。要是死了，算我的。
　　直到现在，愣在一旁的陈大妈才完全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喜得她忙站到刘二爹爹面前鞠了一躬，眼里含着泪水说：老兄弟，有你们这些先富起来的人搀着我们，不要多少时候，我们大家就会一起富起来的。故事头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