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顶山东北角,紧靠公路边,有家三间瓦屋小饭馆。旁边两间是仓库和宿舍,当中一间拾掇得明满很的亮堂堂。 靠墙放个八仙桌,桌上摆只金鱼缸。缸边还有两瓶酒,一瓶宝丰,一瓶杜康。再看那墙上,一溜两行贴着十二张娇艳艳的明星照片。就屋里这个讲究劲儿,别说吃饭啦;进屋坐会儿就是美哩。 这间屋子外边虽说没有贴字儿,可饭馆里的人都清楚,这叫贵宾室,专门接待财神爷用的。咱可不宣传迷信,等会儿你就明白了。 三间房子前边,溜房沿儿搭了个大草棚子。棚子南半爿砌了三个锅灶;北半爿支了簸箕大两个水泥桌儿,稀泥巴粘土垒了几个座儿。这半爿,按轮船上说法,叫三等舱。 说了半天,这饭馆到底叫啥名儿?对不起,没名儿。 可常言说:看人看穿戴,生意看招牌。这招牌就好比生意买卖的脸面儿,这饭馆既然没挂那玩意儿,咱就叫它没脸饭馆。 这个地方,往北十公里是香城,往南不多远是昆阳。这两县城公路两厢的酒楼餐厅少说也有几十家,再加上隔不了三里五里,总看见这边写着羊肉烩面,那边写着经济小吃,可是,没脸饭馆处在这个前后夹攻、腹背受敌的地方,那生意却满不赖。啥原因?有神通。你看,随着笛笛两声清脆的汽车喇叭,一辆崭新的东风大客车开了过来。不前不后,刚好停在这个门口。这不,生意来了。 开车的是个三十多岁的瘦高男子,他屁股还没离座儿,就粗喉咙大嗓子地喊起来:停车四十分,都下去吃饭啦!说罢,自已首先跳下车来。一边向棚子走去,一边喊道:‘水壶’哩? 哟!‘野猫’来了。快请,快请!随着声音,从棚子里钻出一个四十多岁的胖子。这个人个子不高,浑身是肉,正面看去,真像个焊了两条腿的圆溜溜的军用水壶。他一边在围裙上擦手,一边乐呵呵地说:野猫啊,算着也该你的班了,请吧。说着,就亲亲热热地把野猫让进了贵宾室。 刚才还是冷冷清清的饭馆,眨眼之间便热闹起来。几十个坐车的旅客,把那草棚子塞得水泄不通,围着开票的姑娘,要菜要汤,叽叽喳喳,热闹非常。 在那贵宾室里,野猫正狼吞虎咽,吃得好不快活!水壶还在一边殷勤相劝:来来来,尝尝这个辣子鸡。野猫,你小子真是个猫,见鱼都没命啦!野猫一边吐着鱼刺,一边说:嗨,我紧赶慢赶,到你这儿,还不是为的这条鱼!这是专门给你小子留眷哩!怎么样,哥们够味儿不?够味儿。 可吃你这条鱼也不容易啊!外边那五六十个人,把我脊梁筋都戳断了,难道你没听见?我图啥哩,还不是为的叫你腰包里肥点儿。老实交代,这一车你能捞多少?水壶嘿嘿一笑:多少? 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一个人按两个包子一碗汤算,四得四,五四二十,除了正当利润,这五六十个人,还能挖它个二十多块钱!野猫说二十多块还少?你那几个关系户,哪个月不在这跑十趟八趟,这又是多大个数?千把块哩!说吧,我这挨骂费该抽百分之几?水壶连忙陪着笑脸:我的财神爷,放心吧,哥们吃个蚂蚱也少不了你一条大腿。以后日子长着哩,包你老弟满意。中不中啊? 两个人正谈得投机,忽听外边高一腔低一腔吵了起来。水壶趴在窗口一看,两个年轻小伙子一边用筷子敲着碗沿儿,一边喊道:都看都看,这是让人吃的吗?是嘛,钱多赚点算啦,总该讲点卫生吧? 那开票的姑娘立刻就接上了火:咱们有言在先,谁也没逼着你吃,嫌不卫生就别出门儿!出门儿咋啦?你们讲道理不讲?不讲。州有州官,县有县衙,告去吧!真没水平。找他们负责人去!对,谁是负责人? 旅客们群情激愤,七嘴八舌,吵吵嚷嚷,要找负责人说理。水壶一看躲不过去了,就硬着头皮儿,挺着肚皮儿走了出来:找我就是。大家的意见我都听见了,可咱这个饭馆儿,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有意见嘛,好解决,以后不到这儿吃饭不就得啦!大伙儿碰了这个橡皮钉子,简直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平白又添几分气儿。几个年轻人正要发火,一位老工人模样的人上前两步,对水壶说:同志啊,你们这里办个饭店,为广大旅客服务,这当然是个好事儿。我看刚才大家的意见值得考虑,怎么能唯利是图,为了赚钱,就不择手段地坑害群众啊? 水壶一听这话,几乎要跳起来:什么?‘四人帮’垮台这么多年了,你这帽子公司还没关门啊?告诉你,今儿这事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谁坑害谁啦?老工人笑了笑:你们和司机穿着连裆裤,旅客们不愿挨,行吗? 说着,他把一碗肉汤端到水壶面前:同志,你自己着看:五毛钱一碗羊肉汤,就这几块羊杂碎,还没收拾干净。草渣子、石子儿啥都有,这不是坑害群众又是什么呢? 大伙儿一听,又嚷了起来,这个说面条发酸,那个说包子碜牙;这个说分量不够,那个说质量太差。刹那间,这草棚底下好象开了锅,五六十个人把水壶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这个指鼻子,那个捣脊梁。 水壶被吵得头昏脑胀,面红耳赤。正在热闹时,那野猫一边剔着牙,一边大摇大摆地走了出来。一看水壶那个狼狈样儿,他冷不丁大喝一声:别吵啦,上车! 旅客们一听这话,有的往车上拥去,有的还在嚷嚷。水壶刚被解除包围,又凶了起来:你们吵哇,你们闹哇!有能耐别上车,我管吃管住,咱好好吵几天!野猫打了个饱嗝,也在一边帮腔;哼,这可不是十年内乱那阵儿,动不动就围攻人。 还讲不讲点文明礼貌?真不象话!旅客们本来对他就有气,一听这个,哪里受得住!有的就扒住车窗喊道:哎,你说谁不象话?你说谁不出人明礼貌啦?野猫怪叫一声:嗨,下雨不戴帽儿,轮(淋)到我头上啦!那好,咱就来看吧。我就说的是你们怎么样? 那位老工人插上来说:当然,暂时还不能把你怎么样。不过今天这场风波,你应该负主要责任!自己不很好认识,还和旅客大喊大叫,像个人民驾驶员吗?我不象?一不违犯十大禁令,二不违犯交通规则,既安全又正点,哪点儿不象个驾驶员? 老工人又说:光这就够了吗?交通运输战线要当好传播社会主义精神文明的前哨兵,你总该知道吧?野猫脖子一伸,向后退了一步:咳!你这老头啊,会的还不少哩!咱们打开窗户说亮话,吃点喝点犯不了法!就这,你们就是上北京告到交通部,我也不怕!他的话引起车上一阵哄笑。只听那老工人说:好了好了,同志们原谅些,时间不早了,让他开上车走吧。 野猫站在下面,叉着腰吼道:开车?没那么便宜!咱今天非把这事儿弄清楚不可!老工人声调严肃起来:你耽误大家的时间够长了,还想怎么样?怎么样?不说清楚,我就不开车!半天没吭声的水壶又插了进来:对!不给他们点厉害瞧瞧,显得咱哥儿们太窝囊啦!不讲清楚不开! 老工人冷笑一声:哼哼,你们办了错事,还想叫群众低头求饶,这岂不是天大的笑话?告诉你们,这是做梦!你们手里不就这点权力吗,说吧,这车到底开不开?野猫拍拍胸脯:大丈夫说话,板上钉钉!不讲清楚,就是不开!说罢,干脆一屁股坐到水泥板上,把手一挥,水壶,泡上信阳毛尖,润润嗓子,吵到天黑我奉陪! 那老工人面色铁青,猛然把牙一咬,往窗外狠狠吐了一口:呸!你真给我丢人!而后站起身来,高叫一声:走!雄赳赳气昂昂上了驾驶台,哐当一声,关了车门,扭钥匙,踏油门儿,启动马达,一按喇叭,只听笛笛呜地一家伙,窜啦!野猫万万没想到还有这一手儿,一时吓得目瞪口呆,不知所措。 水壶也慌了,大叫一声:愣啥哩!还不快追!野猫这才清醒过来,三步两步窜上公路,朝着汽车并去的方向声嘶力竭地喊着截住哇!抢汽车喽!而后拔腿就追。可是,这两条腿到底没有四个轱辘快,他俩没跑几步,那车就没影儿了。野猫猛醒过来,吩咐水壶说,你赶紧去打电话,向公安局报案,通知前边车站截住,我在这儿拦个车,不怕它飞上天去! 这时,在东风客车上,旅客们那个高兴劲儿就别提啦!那老工人的开车技术非常高超,只见他目不转睛,全神贯注,转弯抹角,操纵自如,没有半个时辰,便驶进了昆阳县城。忽然听见突突突突一阵马达轰鸣,几辆三轮摩托迎面开来,在车站门口一字儿排开。 车上跳下来十几名全副武装的公安人员,拦住了去路。一个身穿深蓝色衣服的交通监理,手执红旗儿,向这边发出了停车信号。那老工人一看这个阵势,不禁轻轻一笑,从从容容驶进车站,熄火停车。那些公安人员和车站职工随即拥上前来,将这辆客车团团围住。 车上的旅客一看这个场面,一下全都站了起来,扯着嗓门,挥着拳头,给那老工人撑腰打气。那老工人却冷静得出奇。他不慌不忙站了起来,向大家摆了摆手:请大伙坐下,谢谢同志们的关心。 不过,今天这事我也有推卸不掉的责任,先在这里向大家道个歉吧。说罢,深深鞠了一躬。这一来,旅客们全糊涂了:咳,你有啥责任哩?这老师傅敢情是吓昏了,俺们谢你都来不及哩,还道啥歉? 老工人摇了摇头,轻轻叹了口气:咳,没办法呀,又要耽误大家的时间了。随后,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个红皮儿小本本,从车窗,递了出去,一边喊道:谁是这里的站长?我就是!一个干部模样的中年人过来,伸手接过小本本儿,打开一看,顿时大吃一惊:啊!你就是新上任的李厅长啊! 哗地一声,这下子车上热闹了。旅客们有的拍着巴掌,有的伸出大拇指,七嘴八舌,交口称赞,闹哄哄地响成一片。只听那站长问道:李厅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李厅长走下车去,把事情的经过简单地讲了一遍,车下的人方才恍然大悟。 随后,他又十分感慨地说:同志们哪,有这样的人存在,真是我们交通部门的耻辱哇。希望大家以此为戒,拿出实际行动,来挽回他们造成的不良影响。站长说:好,我马上去通知调度,委派司机,将这车旅客送走。 李厅长说:别忙,刚才我在车上已经口头上向大家道过歉了,你再来点实际的,立即通知炊事班,准备点热饭热菜,请同志们下车吃饱喝足,天黑以前赶到终点站。话音刚落,只听车内外响起一片雷鸣般的掌声。 正在这时,忽听笛笛两声喇叭,一辆汽车驶进站来,人群一阵骚动,野猫和水壶钻了进来。野猫一看李厅长在场,用手一指,气急败坏地叫了起来:好个抢劫犯,我看你往哪儿跑!说罢,磨拳擦掌,就要扑上来。 不料,被身后一个公安人员抓住领口,往后一拉,轻轻一按,这野猫就矮了半截儿。这家伙一看大伙儿神色不对,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还想分辩:他,他是抢汽车的首犯哪!站长威严地喝道:放肆!这是省交通厅的李厅长!啊两个家伙如同挨了当头一棒,腿肚子一软,抱住脑袋蹲下了。头条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