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行走（渔夫随笔）

　　旧文，写于2006年
　　童年时期与父亲的一次远足，是渔夫多年无法忘却的记忆。
　　那是正月，新年刚过，父亲带着渔夫及两个妹妹，去探访久未谋面的姑姑。
　　因为很久未见姑姑，家里也就准备得比较隆重，渔夫换上了新做的衣裳，穿上了新布鞋。
　　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即使是春节，这样的情形也很少见。因此，临行前渔夫非常兴奋，难以入眠。
　　但那次旅行艰难得远超过渔夫想象。
　　从家里到姑姑家里大约70里，没有车船，全程只能步行。父亲用箩筐挑着两个妹妹，八岁的渔夫在身边紧紧跟随。清晨出发，黄昏时大家才到达目的地。
　　一路上的一些细节，渔夫都记不太清楚了。
　　只是，以后家里偶尔谈起那次远行时，父亲温和地说，那一次，在路上，在姑姑家里，你一直哭。做了几天客，哭了几天。
　　哭了多少天，渔夫记不清了。但哭时的心情，渔夫依稀还记得。
　　或许是为了那磨出的一脚水泡吧。渔夫记得那种疼，火辣辣的、锥心的疼。
　　或许是为了那一双磨破的新鞋吧。渔夫还记得穿上那双鞋的感觉，合脚，柔和，温暖，是他之前穿过的最好的一双鞋。但到了目的地，那鞋就已经鞋底磨薄、线缝开裂了。
　　此后，渔夫对于这类远行深存恐惧。
　　以后的渔夫很少再重复童年的远行。但渔夫的父亲，还是一如既往地继续着这一类行走。
　　少时，渔夫及姐姐、妹妹有过三人同时上学的时候，家里所有的开支，只有依靠父亲的一副肩膀、一双手、一双脚。
　　父亲除了种地以外的营生，就是养鱼。养的不是大鱼，而是鱼仔。
　　80年代初，农村已经开始了农田、池塘的个人承包，很多池塘需要在冬春之交投放鱼仔。一两年后，鱼仔就可以长成可以捕捞的大鱼。
　　每年开春，父亲去渔场买来刚孵化的鱼卵，放在小池塘里小心伺候。到了冬季，那些鱼卵就已经长成了二三寸长的鱼仔。
　　第二年春节刚过，父亲便挑着鱼仔，四处叫卖。这种叫卖过程，老家俗称放鱼。
　　放鱼的时节，一般选在春节刚过，主要原因是：
　　一、新春刚过，农村人一般都没有远行，便于找到买主；
　　二、刚过年，一般家里都有点闲钱；
　　三、气温很低，鱼儿不活跃，经得起折腾，相对死亡率较低。
　　清晨，天未破晓，父亲便挑着鱼仔，四处行走。
　　行走要选择有水的地方水塘，水库，水坝。
　　有水，一般便有了对鱼仔的需求。
　　到了有水的地方，父亲便一户户寻访，看谁家需要鱼仔。
　　运气好的时候，大约二、三四个小时，父亲便挑着空箩筐（特制，可以储水、防漏），高兴而归。
　　但也有非常不走运的时候，父亲步行一整天，还是没有收获。而箩筐里的鱼仔已经经不起折腾，基本死光，只好倒掉。于是，在深夜或者凌晨，父亲才神情疲倦地走回家来。
　　少时，每天父亲出去放鱼的时候，就是母亲忧心忡忡的时候。
　　夜深，母亲安排好孩子们睡觉，自己便坐在炉火前，等待父亲归来。
　　炉火上，热着为父亲准备好的饭菜。
　　有时候，深夜或者凌晨，渔夫夜里起来上厕所，发现母亲还是焦虑地等在火炉旁，打着炖。
　　偶尔，母亲会因为门外的狗吠或者脚步声，猛然惊觉，站立起来，打开大门。
　　春寒料峭日，风雪夜归人。
　　几十年，父亲一如既往地持续着这种放鱼生涯。
　　放鱼的岁月，父亲挑着担子，一天走几十里甚至上百里的路，是常有的事。
　　几十年的行走，父亲一共走了多少路？渔夫不清楚。
　　或许，父亲也不清楚。渔夫记忆中的父亲，一直就是一副形色匆匆、负重前行的姿态。
　　后来，渔夫从父亲或者旁人的嘴里听到了更多的故事，关于父亲行走的故事。
　　幼年起，父亲便开始了他的行走。
　　父亲生活在一个家道破败的赤贫之家。
　　爷爷因给奶奶治病而典当完所有家产之后，便携上家人走上漫漫的乞讨之路。
　　父亲年少时，爷爷奶奶便先后贫病交加，撒手人寰。
　　两个姑姑先后远在他乡，沦为童养媳。
　　而父亲就靠在泥里水里摸爬滚打，捉些鱼虾泥鳅等换点粮食，养活自己。
　　在故乡，父亲已经成为了一张活地图，关于本县及周边几个县交通地理、风土人情的活地图。
　　在幼年那些颠沛流离的岁月里，父亲曾用他的双脚丈量过这周边百十公里的山山水水。
　　因此，在闲聊中父亲随口可以说出方圆几十里甚至更远的地方，有哪些山、哪些河流、哪些人家，甚至山上有什么树木花草。
　　年逾古稀的父亲突然迷上了上山采药、采野果。
　　父亲最近几年经常约上一两个小青年，带着他们远行采药。
　　几天后，父亲和同伴们满载而归，背篓里装满草药以及野生的山枣、柿子、猕猴桃。
　　对于年幼、年轻时的父亲，行走是一种不得已而为之的生计。
　　对于现在的父亲，行走已经成为了他的一种乐趣。在行走中，他可以探访那些四处可见的熟悉或者不太熟悉的旧友，可以贴近那些他经历过、亲近过的山山水水、花草树木。
　　于是，古稀之年的父亲，依然在四处的行走中流连忘返，乐此不疲。
　　陪父亲在北京军事博物馆
　　童年的那次惨痛经历以后，渔夫就很少有超过二三十里的步行。
　　但是，因为求学的缘故，渔夫开始了另一种远行。
　　只是，不再是步行。
　　从少年时开始，渔夫求学，住校，停留在家乡的时间越来越少。
　　于是，告别以及行走，是少年时候起渔夫记忆中不断重复的场面。
　　渔夫还记得那些记忆中的告别：
　　暮春或者初夏，细雨如烟，浸润着一垄青翠的原野、流水潺潺的小溪、红砖青瓦的故宅。
　　渔夫背着行囊行走在泥泞的乡村小道。
　　蓦然回首，竹林旁忽隐忽现的家门前，父亲和母亲站立的身影，在雨雾中渐渐变小，变得模糊。
　　那时渔夫的心情，有一点惆怅，一点寂寞，然而更多的是按捺不住的遐想和憧憬。
　　远方有汽车、铁路、轮船，有都市的繁华和车水马龙，有一方说不出有多广阔的天空。
　　远方的诱惑，就像北岛的诗歌所说：
　　走吧，
　　我们没有失去记忆，
　　我们去寻找生命的湖。
　　走吧，
　　路呵路，
　　飘满红罂粟。
　　那些远方的召唤，如同路上摇曳着的美丽的罂粟，无比美丽。
　　虽然，罂粟有毒，前路上也充满了风雨、坎坷以及陷阱。
　　少年时候起，渔夫的足迹逐渐走出小村、小镇、县城、省城，直至来到京城、南亚。
　　尽管行走的路上也是酸甜苦辣，五味俱全，但是渔夫一直喜欢行走的感觉。
　　行走的历程，就是发现的历程。
　　发现不一样的风景、风情、风物。
　　发现外面世界里人们的悲欢离合、爱恨情仇。
　　发现一个自己原来不曾了解的广阔世界。
　　行走拓展了渔夫的时空视野，带给渔夫自己全新的体验。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这是渔夫的终极理想。
　　竖井开工庆典，我们（业主中冶杜达）和中国恩菲（设计方）把巴国采矿史从地下30米直接提高到地下1000米
　　巴方员工的饯行餐（右侧老先生是巴基斯坦首席地质学家，巴方技术代表）
　　儿子渐渐长大以后，渔夫及妻子便有意培养儿子的行走习惯。
　　每年，家里带孩子进行一、两次远方旅行，让儿子去接触外面的世界。
　　儿子似乎也喜欢上了行走的感觉。
　　小学阶段，他在日记里记录自己最得意的经历：
　　怀揣几十元钱，一个人在自己所在的城市里闲逛，逛了书店、玩具批发市场、游戏厅、饮食店、百货商场，从早餐后出发，直到黄昏才回到家里。
　　儿子的日记里似乎充满了成就感。
　　考初中前，儿子参加了异地的小升初复习班。
　　与其它孩子不同的是，儿子是一个人独来独往的。
　　周六清晨，自己出门坐公交，换乘长途汽车，到达目的地。
　　上完课后独自乘车返程，直到夜里才回到家里。
　　看起来，小家伙还是对于一个人单独行走还是比较习惯。
　　当然，对于他，人生的行走才刚刚开始。
　　电影《阿甘正传》中，傻兮兮的阿甘以他纯真而不设防的心态、坚持行走的姿势，书写了一个普通人的成功。
　　在跨越加州、参加越战、访问中国等历史事件中，阿甘一直在诚实、认真地行进、奔走。
　　不知不觉中，他见证了变化，见证了历史，直到自己成为了历史的一部分。
　　渔夫想，这部电影是一部寓言，关于人生、关于行走的寓言。
　　电影里，有一首好听而寓意深刻的歌曲。
　　Howmanyroadsmustamanwalkdown一个男人到底要走多远的路
　　Beforeyoucallhimaman？才有资格称作男人
　　Yes，’n’是的，嗯。
　　howmanyseasmustawhitedovesail一只白鸽需要飞跃多少大洋
　　Beforeshesleepsinthesand？然后才能酣睡在沙滩上
　　Yes，’n’是的，嗯。
　　howmanytimesmustthecannonballsfly多少次的炮弹纷飞
　　Beforethey’reforeverbanned？然后才会被永远地封禁
　　Theanswer，myfriend，isblowin’inthewind，答案，我的朋友，在风中飘荡
　　Theanswerisblowin’inthewind。答案在风中飘荡
　　Howmanytimesmustamanlookup多少次一个男人到处张望
　　Beforehecanseethesky？然后才能看到天空
　　Yes，’n’是的，嗯。
　　howmanyearsmustonemanhave一个男人要有多少双耳朵
　　Beforehecanhearpeoplecry？才能听到人民的哭泣
　　Yes，’n’是的，嗯
　　howmanydeathswillittaketillheknows究竟战争要带走多少死亡
　　Thattoomanypeoplehavedied？然后才会意识到太多人已经死去
　　Theanswer，myfriend，isblowin’inthewind，答案，我的朋友，在风中飘荡
　　Theanswerisblowin’inthewind。答案在风中飘荡
　　Howmanyyearscanamountainexist一座高山要存在多少年
　　Beforeit’swashedtothesea？然后会被冲向大海
　　Yes，’n’是的，嗯
　　howmanyyearscansomepeopleexist一些人要生存多少年
　　Beforethey’reallowedtobefree？然后才能获得自由
　　Yes，’n’是的，嗯
　　howmanytimescanamanturnhishead，多少次一个男人可以转过头去
　　Pretendinghejustdoesn’tsee？假装他什么也没有看见
　　Theanswer，myfriend，isblowin’inthewind，答案，我的朋友，在风中飘荡
　　Theanswerisblowin’inthewind。答案在风中飘荡
　　一个男人到底要走过多少条路，才有资格被称之为男人？
　　答案在风中飘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