蔷薇科植物,光明,梦,白雪。 在人间,这么美好的事物是很难同时得到的。 三清山上没有仙果,但有雨后初晴时的风,有雪后万物明净的景象,有造物者的无尽巧思,有人之天真有如孩提。 天外都不一定有这样的美景。 最令人心灵为之颤抖的是不见。 有福州的朋友专门赶来拍三清山的雪景,我们初四一早上山,这第一次来三清山的朋友只顾拍雪,却没真正看清什么景。在海拔1300米的女神宾馆等候了一个小时,雾还没有散去,玉女峰的女神还是不现真容。他试图飞航拍机冲出云雾,想飞到高出看云层有多厚,借以判断还需等多久能看到东方女神和巨蟒出山这两个绝景。飞机没有飞出女神宾馆门口的露台就坠机了,大概是出了什么故障。朋友一直说,真是女神保佑啊,再差一点点就飞到山中去了,那就真找不回来了。 一直到下山,他都喃喃自语:这次虽然没见到女神峰的真容,但女神也不是完全不见他,而是让他感受到她是存在的。 来三清山看雪,人一个挨一个。 有中年人带着孩子又带着父母,有十六七岁充满少年豪情的一群孩子,有一对一对结婚不久的年轻夫妻,还有三清山的导游一人接一人一场场地在做直播。 有流浪的人往上走,有婉约的人踏着雪直泄自己的情怀,有小孩自己搓热自己冰凉的小手引发了内心强烈的爱火,有如痴如梦的人自言自语地,有年迈者因一副雪中小景引发了对过往登三清山的回忆,有形单影只的人刚好和一块冰晶四目相对,有人狂热、像一团篝火在山上积雪中醉步。 无论你迈着怎样的脚步,每个人脚上都必须套一双雪地防滑钉鞋。 钉鞋上的冰爪锋利坚硬,鞋声也犀利,相反地,是游人一家和睦的关系和东方人温存的感情。我们在下山路上遇到一对这样的男女,男的手机不小心掉到栈道下面,一群围观的人都帮他找,都觉得似乎有一线希望可以够得着捡回,男人很冲动立刻要翻栈道,女人拉住他,死活不让:你不能去捡,我可以死你不可以死。很像告白又很像誓言。男人抱住她,但还是想去捡手机。 围观人群,情侣俩,手机,三者相互烘托,相互依存,让仙山雪地的精看了一出好戏。 仙山不乏精灵。 三清山上,与山相对照的却是人。 人和雪的意境融合无间,人来此借雪抒情,在立春这一天求得再生之意。而雪、纯洁、少年、天真的一面何尝不是人分裂的自我。三清山上的雪富寓意,让人从这一个我到那一个我之间有了不着痕迹的过渡。 我看到有这样一家三口,儿子已经大学毕业,父母看着尚年轻,父亲比儿子更充满激情,不断不停地在滚雪球,要堆个雪人给儿子看看,母亲面无表情,突出的是中年人的练达,对此刻自己丈夫幼稚的行为和青春的冲动像在审视,不管平时他们的感情怎样,这时看起来,这一家三口真的很幸福。偶尔相遇,但毕竟是相遇了,也是对温暖的情愫、幸福的希望的渴望吧,我提出要帮雪人找两片瓜子壳或什么圆形的东西做眼睛,这样一说,旁边忽然路过的另一群年轻人中有一人立刻从零食袋里扔出两个橘子给我,后来这个雪人的五官之一便是橘子了。 是难得的,珍贵的,一群路人因此彼此产生了一种虽淡淡而纯净的感情。 从雪人身边路过的,另一家人也令我难忘。那是一家四口带着一只秋田犬。 这狗在家庭关系中显然是占主要地位的,他们喂给它蛋黄,让它停在某处拍照,四个家庭成员挨个和它说话。一只纯正的秋田犬价格是上万不等,这只狗看着是受到很良好的照看和照顾的,平时在有暖气设备的家里待久了,这会儿连续几个小时在冰雪的栈道上走,也没有钉鞋可以穿,四只狗爪冻得不停发抖,已冻得步态恍惚、意识模糊了,只用它的眼睛诉说:你们是这样的人。 你们是这样的人,不用多想不用多问你就是这样的人,仙风如何修得,仙骨如何练得,正因为我们都是这样的人,才要来寻访三清山道之所在。 下山是下午四点半,问疏导乘坐索道秩序的工作人员,三清山今天来了多少人,答,从金沙索道下山的是六千五百人。山是仙山,虽是立春,此时山水风物显得冷冽,积雪氛围是清冷,山的每段道路都在上演着平凡而真实的人生片段。 六千五百个人,那么多幅画面那么多人,满怀疲惫,心灵各有愁闷,生活不尽如人意,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影子,自己的亲人、朋友、宠物,背负着很重的真心和很深的爱。 这些烟火气逐层打破了那种仙气。 女神、巨蟒、老道、猴王、葛洪、神龙。。。。。。三清山万峰丛林,每一峰都十分传神。都是神来之笔。覆盖上冰雪,你的美叫人赞叹、自豪。但对你来说,最有诱惑力的却是我们,我们这些普通人。 就像我们作为一个人,羡慕一只猫有玩家的心态来感受人的希望、失望和遗憾。 随着时间消磨,人的性情会变,容貌会变,选择会变,你却不变、不能变。人由黑发转化为白发,由青年转化为老年,由生转化为死,求灵魂不朽而不得。而你,抖落一片雪,抖落一片纯白的羽毛,心也无火焰般的热力。面对时日的循环和人生的旅程,那些相遇又相分,对生命与爱情的玄想,对一段生活插曲的感怀,你无从经历也又不知如何表达。而我们这些普通人,尚能对我们爱的这个世界,用文字娓娓道来。 雪景里那么多可爱和美丽的人,很多小动物很多影子,这些小而又小的人或物,搅动了你本已寂寞的心。 这是世界上最孤独绝望的爱,是举步皆成距离。 回忆这一天,早上八点抵达索道站,索道上山的时间约是十八九分钟,下山从四点半开始排队,索道下山的速度更快,大约是六点半才回到山底。 这并不算长的一日旅程,自以为是我们在登一座山,实则是山上的一切甘愿伏身,托你而起。 我们的旅程已经走完,新的人新一日的旅程刚刚开始。 来来去去,所有的相遇都是重逢,所有的雪花都饱含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