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菜猪肉水饺

　　突然很想吃白菜猪肉水饺了。
　　我属于挑食很严重的人，很多在别人口中传来言去的美食，我不馋，任谁鼓动游说，我一样波澜不惊，绝不去尝鲜试新。
　　与朋友聚餐，美食当前，我也是捡几样自己能吃得下的食物。说好听点是个性使然，说不好听了就是膈涩不近人情。餐桌上，时常有些别有用心的人，非要言之凿凿地问我：如果把你扔在荒岛上，岛上只有XX，你吃就能活下来，不吃就得饿死，你吃还是不吃？每每这时，我大多数时候选择沉默，偶尔也会反问一句：你的意思是或者我死，或者我违背自己内心苟且偷生吗？能说出这种话来的人，往往情商智商都不在线，大多会默默点头。
　　而我，从此之后绝不会与这类人有任何来往，因为一个与我非亲非故的人，一见面就想着置我于荒岛已经恶意满满，而其最终的目的是或者让我死或者逼我屈服，我自然无需迎合屈就了。
　　人生不过百年，而今走到了中途，别的事情从善如流也就罢了，多年来自己给自己养成的饮食习性，自己习惯自己就好了，与别人何干。
　　白菜这种蔬菜，与豆腐、玉米面窝头在我拒绝的食物中齐名，我轻易是不会尝试的。细细追溯起来，应该是年少家贫，白菜炖豆腐就玉米面窝窝头吃多了，想来嘴里还会泛酸水，不吃也罢。
　　而从昨天起，突然想白菜猪肉水饺了。这样想着的时候，还会有句话在脑海里盘旋：诸肉没有猪肉美，百菜没有白菜香。这是父亲在世的时候，每到冬季，经常说的一句话。而父亲离开这个世界，已经十八年了。不对，应该说是不能交流十九年了。2001年冬天父亲突发脑溢血，而后十四个月零五天里，他没有说过一句话，没有任何一个呼应，就在那个冬日的早晨，呼呼打着鼾声，一直沉睡。
　　父亲是个严厉而有点不近人情的父亲，他从事商业工作一辈子，堪称清清白白，各自三反五反清算运动过后，只有父亲没有贪过国家一分钱。这是父亲引以自傲的事情，也是他为人一贯的做派。水至清则无鱼，说的就是父亲这类人了。在家里，他自己孝敬奶奶，因为常年在外工作他就把伺候奶奶的事情，交给母亲；父亲疼爱他的妹妹弟弟，母亲就扛着几十斤的粮食步行七八里路去给姑姑家送；他挣的钱少花钱的地方多，工资分为四五份后，留给母亲养家的也就区区几块钱。如此种种倒也没啥，那个年代家家贫穷，习惯了就好了。而父亲对我们兄弟姊妹的管教，也是冷冰冰的，不但不会跟别人家的父亲般把儿女扛在肩上抱在怀里，他难得回家小住的时候，为了跟姑姑们说话，每每把我们所有人赶到院子里去玩。
　　父亲不仅仅对儿女们严厉，对他自己也是。一件大衣穿了四五十年，一件中山服上衣穿了二十年，后来让二哥干活穿，两个月上衣破了，父亲还口口声声责备二哥：我穿了二十年没烂，你穿了两个月就烂了，太费衣服。
　　到很多年后，父亲一回到家，我们宁愿跟母亲在灶坑里说话，也不会跟他交流。到晚年的时候，父亲时常会感叹，我们不跟他亲。
　　父亲躺在病榻上的十四个月里，是他最温顺平易近人的时光，给他刮完胡子后，把脸贴在他宽厚的手掌上，感觉真幸福。
　　又一个冬夜，2003年元旦那晚，父亲驾鹤西去了。我回到家时，他的手还是温热的。给父亲换好衣服后，我就那样握着父亲的手，让父亲的手在我的手中慢慢慢慢地变凉。
　　父亲去世后，我并没有多么想念他，甚至连他的忌日，我都经常忘记。母亲在世的时候母亲记着，后来母亲过世后，也就姐姐记得了。
　　今又是一个冬日。突然想吃白菜猪肉水饺了，而脑海里飘来飘去的是父亲爱说的一句话。
　　原来我们活来活去，对至亲至爱的人留下的，也不过就是一句话。在不知名的某年某月某时，偶尔想起。
　　灶上水已经沸腾，煮水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