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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微信的人

社交产品层出不穷,微信正在被蚕食。

作者:闫俊文

对于很多年轻人而言,微信每天只存在8小时,那就是上班时间。

“我只有工作的时候会用微信。”李晓出生于1998年,目前在一家影视公司做媒介,这是一份人脉式的工作,需要高强度去拜访、喝咖啡,最重要的是加微信,谈话总是以“我们加个微信,以后常联系”结尾,但大部分人只增加在通讯录里,互相之间一句问候的话都不会发。“我一天最多要加三五十个微信号,有时候对方加我时,会有提醒,对方频繁加人,请注意转账安全。”

李晓的朋友圈里,完全找不到她的个人动态,只有密密麻麻的工作链接分享。因为在下班之后,她会第一时间将微信放到“静默文件”里,屏蔽微信的消息通知,然后转换身份,登陆一个名叫“IMVU”的产品账号。这里,她不再是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文静女生,而是一个3D版的性感女郎,要么穿着抹胸裙子,去不同房间里漫步,比如参加婚礼或者跳舞;要么穿着美人鱼样式的裙子在海里冲浪。

“样子跟我现实中差不多,唯一有差别的,可能是其胸围大一点。”李晓说,微信里都是熟人,每个人都有人设,“我也有,人设不能塌,所以会活得比较累。”周边都是陌生人的时候,李晓会有一种轻松自在的感觉,“我也不完全是想聊天,更多是当成换装游戏,欣赏自己的小人,在不同场景拍照。”

有一次,一个陌生的外国人送给李晓一个动作,可以变成鲨鱼,李晓说了谢谢。李晓说,她已经投入了几千元进去,买衣服,买头饰,甚至捏自己的五官,胸围大小等等。自己塑造的形象也可以挂到商场去销售。

IMVU诞生于2005年,主打元宇宙社交概念,目前的注册用户已经超过2亿,每个月在线人数有700万,主要用户群体集中在美国。 在2020年,它是美国最受欢迎的社交产品之一,使用时长超过了YouTube、Snapchat以及Instagram。2021年1月,网易和投资机构Structured Capital为首的多家企业对IMVU进行了投资,投资金额达3500万美元。

虽然国内外都有社交巨头威震八方,但新概念的社交产品也层出不穷。业内人士介绍,国内想要做一款微信同类的产品,肯定是没有什么机会的。但做一款与微信互补的产品,还是机会很多的。事实也是如此,2013年,阿里下场做了来往,结果死了;2014年,探探上线,至今还活着。

如果说微信是一个“熟人”社交产品,那么,寻找“熟人”之外的社交场,就是新社交产品成功的要义,从陌陌、探探,到积目、Soul、啫喱等,都是如此。

陌陌成立于2011年,2018年宣布收购探探,虽然2021年月活用户小幅下滑,但现金储备 (据2021年全年财报,为157亿元) 仍是最充沛的社交公司之一;Soul2016年上线,到2022年3月,月活用户 (MAU) 为3235万;2019年,映客以8500万美元收购积目。

腾讯投资前员工说,“陌生人社交,第一代是探探,积目其实2.0,其实应该是有第三代的,大家觉得积目有点老了,应该有更好玩的,更潮的。”对于用户来说,熟人社交圈的限制太多,他们的兴趣爱好或情感表达,都要找到新的“乐园”。

在这种需求下,巨头们几乎都下场做了陌生人社交,就连是社交巨头的腾讯,也没有忽视陌生人社交领域。仅仅在2020年间,腾讯就内部赛马了十余款社交产品,虽然都没有激起太大的水花,但也透露出腾讯对于陌生人社交这一领域的看重。

微信上线11年来,已经成为社交的代名词,并深入到中国绝大部分互联网用户的日常生活。根据腾讯最新的财报披露,2022年第一季度,微信合并wechat的月活跃用户数量已经达到12.883亿,覆盖了社交、交易、资讯消费等场景,但强大、精密的网络,也是用户压力、恐惧的来源。其中,用户对微信的使用时长正在压缩与减少。微信公众号、小程序商城以及视频号的一些指标正在下降。比如2020年,公众号打开率从2017年的5%逐渐降至1.8%。

根据Questmoblie数据,移动互联网头部派系APP使用时长占比,从2017年至今,腾讯系是下降幅度最大的,从2017年6月的54.3%到2021年12月的35.7%,兴起的字节跳动 (份额为21%) 与快手 (份额为10.2%) 削弱了腾讯的时长份额。有分析认为,微信活跃度的下降,是主要原因。

在2011年上线时,微信是一个即时通讯工具,它当时主打的功能是发消息、语音与视频免费,在2012年上线“朋友圈”之后,微信强化了社交功能。 张小龙一直坚持将微信视为一个工具,简单就是美,用完即走,不追求用户使用时长。在2012年的演讲中,张小龙数次提到,微信的产生与爆发与满足人原始的需求密切相关。

随着微信的体量越来越庞大,并成为互联网的基础设施,微信在满足人原始的需求上也有了越来越多的掣肘。微信一直在变化,比如上线视频号,上线状态,上线表情特效等等,但“摇一摇”与“附近的人”这类产品一直没什么变化,人们也很少谈论它们。

业内人士认为,互联网20多年的发展,形成了淘宝、微信两大生态,如今,他们都遇到了同样的问题,那就是必须忍受无数“鲨鱼苗”的蚕食。因为总有一些人原始的需求,无法在这个生态中被满足。

对于用户来说,离开并不是注销或者抛弃微信,而是将使用微信的时间压缩,转移到其他社交平台上。对于微信来说,这可能是一种不得不忍受的小痛苦,但对于其他玩家来说,这里有着风口、金矿和登天梯。

01#

微信之外

对于有些人来说,离开微信的感觉,就像离开了家乡。

出生于1996年的张羽第一次接触到Soul是在2018年,一开始使用Soul是更多是出于好奇和打发时间,并没有很强的社交需求。真正开始深度使用源于第二年去美国读博期间。张羽说,使用微信的熟人大多都在国内,自己在国外想认识新的朋友,只能借用微信以外的工具,比如Soul。

注册之后,张羽还花了298元成为了会员,“打开恋爱铃,经常能匹配到附近的邻居,有两三个就聊家常,加微信,一起去超市和餐馆。”

之后,张羽逐渐成为Soul的深度用户,并时常把自己的动态分享到Soul而不是微信。对于张羽来说,微信和Soul是完全不同的两个社交场。“我可以在Soul里随意表达我的情感,比如今天去了超市,或者今天的晚餐味道很好,只要是自己觉得有意义的事情我都会拍照分享。但是在朋友圈我很难这么频繁地更新动态,熟人社交场有太多限制,说什么都要经过慎重的思考。”

按照张羽的话说, 有好多人天天在Soul发动态,但是他们的朋友圈都三天可见,且无动态。

“在那里,用户之间可以随意互动,分享欲和表达欲比较强。有时候随意一条动态,都会引来很多人围观。如果没流量了,我就会发一些比较吸睛 (比如男女对立,热门话题,打个tag) 的内容,然后引流,引流后就删掉那条有争议的瞬间。”

张羽甚至注册了两个Soul号码,“万一跟人吵架了,人家把你拉黑了,你可以换一个号怼ta个措手不及”。

匿名提供了无拘无束的社交环境。张羽说,Soul上是匿名,不愉快了大不了拉黑删掉,反正不认识对方。如果在微信上与陌生人聊,如果聊得不开心,也会有些介怀,毕竟微信作为“第二部手机”已经是个人隐私了。

有趣的是,Soul之类的社交平台往往是一个情感需求社交工具。聊天、交友发展到最后,还是要回归到微信上。几年下来,张羽在Soul上的好友超过500个,拉黑过200多个,加过50多个微信好友,删除了40多个微信好友,最后留下微信的人不超过15人。

对此,Soul创始人张璐也很无奈,在被外界问及是否会加快产品迭代速度时,他说: “社交平台是很难长大,也快不了。”

2021年,张羽回国工作之后,时间被健身爱好与忙碌工作占据,减少了使用Soul 的频次。更重要的是,她感觉到Soul的市场肉眼可见地下沉了,“约p”和性骚扰的用户经常在恋爱铃和匹配中遇见,有些人的聊天也是比较露骨的,还有辱骂成分。“这已经脱离了我一开始的社交需求。”

张羽的困扰,也是陌生人社交产品常常被人诟病的关键因素。业内人士表示,任何社交产品,都可能被用于“约p”,但如果将“约p”作为产品设计的出发点和营销推广的重点,就是有问题的。陌陌当年兴起,就始于“约p”神器的标签,不过,现在的舆论环境已经不允许了。

2020年国内陌生人社交的用户规模已高达6.49亿人,并且逐年上升。中青报一份面向全国大学生展开的调查显示,大多数受访者认为匿名社交有助于交友、释放压力、追求刺激以及获得群体认同,有35.52%的受访大学生表示自己曾使用过匿名社交应用。

一些更小众的社交工具也在年轻人中间流转。比如一个名为“dots”软件,定位为“零负担的朋友圈”,上线不过1年时间,已经吸引了不少年轻人入驻,一个用户告诉圆锥体,“很放松,可以随意吐槽,围观别人发的有趣的动态也能随意跟帖,这与微信大不相同。”

比如在今年2月大火的啫喱,正式上线不到一个月,排名就超过微信、QQ,登顶AppStore免费榜,它采取邀请制,50人为上限,熟人社交。社交内容加入了捏脸等特效,一位用户在小红书称,“社交压力小很多,只跟有趣的朋友一起探索。”

02#

微信之内

社交领域是一块巨大的蛋糕,目前,微信占据了这块蛋糕的绝大部分。业内人士认为, 微信的成功就在于抓住了时代赋予的巨大机会。11年前,手机正好从功能机向智能机切换,网络正从2G向3G切换,人们发信息不用局限于文字了,用户更高效的沟通需求让语音信息逐渐普及,这是微信崛起的契机。

一位接近微信的人士说, 在微信的发展过程中,张小龙一直在思考:未来的通讯社交产品是一个什么样的形态,微信如何成为那个符合下一代的通讯社交产品。“张小龙会永远去思考问题的本质,从本质寻找正确答案。”摇一摇、朋友圈、微信公众号等一系列产品的推出,都基于这个逻辑。

陌生人社交的需求,微信也早就看到了,但微信内部几乎无法去做这件事情。这位人士说,如果要做陌生人社交,微信的一些产品逻辑需要做根本性的调整,“想要改变一点微信的定位与氛围,非常非常难,因为用户量太庞大了,如果错了便会伤害到所有用户,所以即便想做,也无法做到极致,万一错了呢?”

但这种需求又是实实在在的,这也给了别的玩家机会。Mob研究院的数据显示,2021年2月,近3亿95后、00后都在用社交App,而且每天线上社交时间超过2小时。比起熟人社交,95后、00后更喜欢陌生人社交,他们希望找到有共同兴趣爱好的陌生人,寻求同龄人的认同感。同时数据显示,截至2021年4月,陌生人社交App月活跃用户前三为陌陌、Soul和探探,均达到千万级别。陌陌月活跃用户近7000万,占绝对优势,是Soul月活跃用户数的1.7倍,是探探月活跃用户数的2倍。

据Tech星球报道,腾讯于2020年底冷启动了一款全新的社交产品“去聊”,去聊App的定位是同城附近陌生人交友聊天,其玩法和陌陌有点类似,系统匹配好友后可进行聊天交友,找到共同爱好后即可快速聊天。“去聊”这款产品也是当时一年多的时间内,腾讯系推出的继轻聊、有记、欢遇、朋友、猫呼、回音、轻缘、灯遇交友、Hood后的第10款社交产品。

社交一直是最活跃的赛道之一,从2011年微信推出至今,社交产品层出不穷,期间尸骨累累,活下来的也有不少,比如陌陌 (2011年成立) 、探探 (2014年) 、积目 (2016年) 、Soul (2016年) 、一罐 (2018年) 等。这些公司背后也没缺少巨头们的参与,比如,陌陌的背后站着阿里,Soul的大股东名单里也有腾讯。 就连抖音、快手也没少对陌生人社交这一领域进行尝试。

根据 Tech星球消息,近期,抖音App在其“消息”页内的上方窗口中,新增“兴趣匹配”功能,据悉,该功能主打基于短视频内容的兴趣社交,拥有“匿名聊天”、“兴趣匹配一起看”和“语音聊天”等特点。

此前,抖音上线了“消息”、“朋友”、“密友时刻”以及独立出“多闪”APP等社交产品,基于直播衍生出的“聊天室”与“连麦”等功能也带有一些社交性质。2019年1月,抖音上线了“多闪”独立APP,根据易观千帆数据,2022年3月,其月活为250万。

快手也曾内部孵化多款社交产品,比如早在2018年,快手上线了主打游戏+社交的“快手电丸”,随后2019年,快手推出主打年轻人脱单的社交+游戏产品“欢脱”,后更新为“喜翻”。这款产品酷似探探,左滑跳过、右滑喜欢,互赞匹配,直接对标了陌陌、Soul和探探的老本行——陌生人社交。

但这些产品都没能取得大的水花。一位知情人士说,“快手电丸”的数据表现不错,主要是获客成本低,超休闲类游戏表现不错。

北京字节跳动CEO张楠曾表示, (在抖音上社交) 无非是因为用户真的有需求,我们看到了,用产品力把它变成了给用户的一种能力,用户使用起来觉得有新的体验,又有了不同的使用理由、新的使用场景,这是个自然的过程。

上述腾讯前员工说, 从陌生人社交到熟人社交再到更熟人(比如闺蜜圈)社交,熟人社交这块被微信占据,几乎没有机会空间,但陌生人社交和类似闺蜜圈的亲密社交还有机会。

他还提到了“颜值打车”和“ZENLY”等交友产品,认为它们讲出了新故事。他预计,中国对社交行业的严格监管可能会放松,因为下滑的人口出生率和年轻人的结婚率,这会促使官方放松管制。

但这个故事可能要由其他创业公司来讲了。分析人士认为,创业者的思维更加活跃,对待新技术更加热衷,社交+新技术,从来就是一个冒险者的乐园。

03#

社交还有红利

在2019年1月推出“马桶MT”社交软件的王欣 (原快播创始人) 在微博说,微信比你想象的更强大,所以熟人社交不要碰,但匿名熟人社交可以。

王欣还说,新的社交产品应该能让朋友圈重新建立连接,我们不再需要一款像微信一样的长连接的聊天沟通产品。 建立基于场景需求的短连接,能有效降低用户在社会行为中遭受到的社交压力,解决社交实名化后最核心的痛点。

曾经在腾讯、陌陌有过供职经历的陈奕龙,在2021年创立并上线了一款产品“元气酒馆”,切进两位东家的大本营,团队曾获得GGV纪源资本与真格的数百万美元融资。

“元气酒馆”主打晚间10点“约会派对”,可以提前预约,此外,用户的动态以“照片墙”显示,在上传照片时,产品会识别是否“本地上传”,最大程度拒绝网图。新的体验带来用户的攀升,导致后台服务器都不够用了,4月15日,陈奕龙在发朋友圈说,“3000人同时进去,还是没能撑住,继续优化。”

陈奕龙试图打造一个线上版的“酒馆”,集中抓用户情绪与场景消费,而不是IM (即时通讯) 。“元气酒馆”在用户页会标明“微信”联系方式,并在“成功约会后可交换微信”。在谈及微信时,他说,“在我们的理解里,微信就是一个通讯方式,这里就是让大家来交朋友的,怎么能拒绝添加联系方式?”

陈奕龙认为,在相同赛道下,中国互联网公司的市值应该是对应美国互联网公司的30%到50%,但在社交领域,却是一个例外,比如陌陌加上其他的社交软件市值不过三四十亿美金,但美国的Tinder加Bumble估值差不多有500亿美元。

“我们永远是拿今天的中国和今天的美国,昨天的中国和昨天的美国进行对比,过往我们会认为这是文化差异,但我们忽略了一个时间的变量,就是某一些东西是要等到社会的经济发展,社会的支撑,给了人一定的信心、自信、从容,他才会去释放的需求。”他说。

95后和00后的成长环境与社交需求与80后、90后天然不一样,95后社交更轻松,他们更富裕,更有安全感,他们对“关系”的界定更丰富。比如,一个00后告诉你,可能他有18段恋爱经历,他定义的恋爱时间最短的只有半小时,两个人感觉不舒服就分开,表面上看,这群人更“乐己”或自私,更深层的原因是他们的成长环境给了他们更多的安全感。

元气酒馆公布的调研数据显示,40%的单身人士在过去一年内竟然没有认识一个新朋友,所以他们决定做一款可以真正地轻松认识新朋友的“社交软件”。

陈奕龙认为中国互联网产品并没有给年轻人提供一个“Hangout”的环境,加上中国快速城市化,人群快速聚集,人们缺少将线下聚会或酒吧小酌作为日常生活方式的客观环境。“国内之前的“交友软件”是没有生活方式依托的,为了让其有价值依托,创造了非常奇怪的理由,例如‘ 约’或‘ 寂寞需要陪伴’。”他说。

创业者的思维也在发生变化,那就是,做小规模,做浅滩和湿地,而不是水电站。

一位关注早期投资的投资人在到处寻找社交的好项目,他最近在微信里广发消息,“有没有元宇宙社交项目,我们的模式是投资 (直投) + 加速孵化,投资规模在百万到千万之间,加速过程帮助创业项目对接资源 (后续资本等等) 、打磨产品,有兴趣可以加我微信详谈。”

此前,这位投资人已经投过两家做交互技术的公司了。

他说,大型企业是有肌肉记忆的,一般来说他们一个季度可能只能关注两三个方向,而且是要针对20亿赛道以上的那种具体的方向,它如果超过三个的话,它基本上就不会成功了。

“成功总是从小企业创新开始,不管他们是自己成长起来还是被巨头收购。”上述投资人说。

只要创业者有好想法,哪怕是一个点或者功能的创新,都能成为明星项目。互联网社交产品在等待新技术或新故事的出现,比如曾流行的“颜值打车”还是现在大火“ZENLY”、Soul等软件,都讲出了新故事。而元宇宙似乎加速了互联网社交的创业。

“做别人做过的生意,知道哪些是坑,哪些套路,仍然是成本最低,收益最好的。”上述投资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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