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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男旦艺术传承不好,我对不起我爸爸”

■ 梅兰芳之子、京剧艺术家梅葆玖因病去世,享年82岁

2016年4月25日11时零44秒(北京京剧院对外统一为11时),京剧表演艺术家、梅兰芳幼子梅葆玖在北京因病去世,享年82岁。

梅葆玖1934年3月29日出生在上海思南路的梅宅,祖籍江苏泰州,他是京剧艺术大师梅兰芳的第九个孩子,梅派艺术传人,如今也是北京京剧院梅兰芳京剧团团长。代表作《霸王别姬》、《贵妃醉酒》、《穆桂英挂帅》、《太真外传》、《洛神》、《西施》等。

梅葆玖七八岁开始学艺,13岁正式登台演出《玉堂春》《四郎探母》等剧。18岁开始与其父同台演出。毕生致力于梅派艺术的传承和发展,对当今京剧界有着举足轻重的影响。梅葆玖多年来培养了一大批艺术传人,其中李胜素、董圆圆、张馨月等都是当今剧坛最具代表性的京剧表演艺术家。

今年以来,梅葆玖依然频繁出现在公众场合,为弘扬京剧梅派艺术和传统文化奔忙。在今年两会期间,他还用提案呼吁加强青少年的传统文化教育,希望孩子们多听京剧、爱京剧、练书法、认识繁体字。让孩子们多学一点传统,多知道一点传统。

“京剧的一面旗帜倒了”

最早向早报记者确认梅先生病逝消息的田慧是上海京剧院梅派青衣,曾经是梅葆玖所收的第23位弟子,最近几度去北京探望老师。在获知恩师离去的消息后,她极度悲伤哽咽:“昨晚半夜还和梅家人打电话,医生把脉后表示不乐观,但没想到会这么快,今天竟然就……梅老师去年12月6日还来看我演戏,我在逸夫舞台演西施。那是他最后一次来看我演戏。”

梅葆玖的侄孙、梅兰芳纪念馆研究中心主任梅玮告诉早报记者:“玖爷爷3月30日后一直处于昏迷状态,今天走的时候很安详。”

25日14时,早报记者在协和医院告别厅看到梅葆玖先生的夫人林丽源坐着轮椅和梅葆玖先生的弟子及亲属们等在厅外。等梅葆玖先生化好妆后,林丽源和亲属、梅葆玖先生的弟子轮流向其遗体告别。从告别厅出来,林丽源放声痛哭。

从3月29日起一直守在师父身边的梅葆玖弟子胡文阁神色憔悴,他在告别厅守候时告诉早报记者: “今天师父走的时候,我陪在身边,他走得很安详……除了今年在两会上的提案:用动漫等形式传播传统文化,师父还有两个未了的心愿。一个是要编《太真外传》,原本准备今年演出的。另一个是传承男旦艺术。师父一走,京剧的一面旗帜倒了。”

而临走前,梅葆玖还一直心系《大唐贵妃》的重排工作。这部创作于十几年前的交响京剧,是梅葆玖生前最喜欢的新编作品,在他重病昏迷之时,家人还一直播放着他最喜欢的剧中主题曲《梨花颂》以期盼他醒来。

为此,梅葆玖此前几乎隔天就和远在上海的编剧翁思再以及导演郭小男沟通。翁思再说,梅葆玖一直认为这个剧符合他改革梅派、光大梅派的理想。而正在北京京剧院商量此剧复排的郭小男则对记者表示,梅葆玖先生最后的日子里希望复排此剧,就在紧锣密鼓安排这件事情的时候,他却突然病倒了。葆玖先生一直希望《大唐贵妃》复排是一次新的创作,能适应今天的观众、今天的创作。其间有着他很多的艺术理想,关于他对京剧艺术变革的理想,以及京剧艺术和时代和国际的接轨,“现在说任何话都不能表达大家的悲痛,只能说,我们一定按照梅先生的愿望排好此剧,请先生放心。”

而梅葆玖生前相交70年的挚友、中国梅兰芳文化艺术研究会副会长吴迎告诉早报记者,就在3月29日晚上,他和梅先生在北京丽晶酒店聊了整整3个小时,梅先生当时谈了很多他接下来想做的重要事情。他们相识多年,这么正儿八经聊3个小时,其实特别少。

早报记者还在北京干面胡同采访到了梅葆玖先生83岁的邻居刘桂英,“我们邻居已经60年了,经常见到梅先生。他人很好,平日居委会有什么活动,一请就来。去年他的弟子胡文阁在平安大剧院演出,梅先生给居委会送了票,我女儿还去看了。”刘桂英告诉早报记者,“去年我还看到他骑一个自行车出来,我说‘梅先生你还骑车呀。’梅先生回答,‘没事,我还教他们练功呐。’老先生平日收拾得干干净净,很精神,真是可惜了。”

生日两天后

突发支气管痉挛

据悉,梅葆玖突然病发于2016年3月30日,此前的3月29日,正是他82岁的生日。当天,他还出现在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就“梅兰芳京剧表演艺术对世界戏剧的贡献”举行讲座。他的学生胡文阁当天也陪伴老师庆生,并在微博上发文:“以此博祈祝师父师娘福如东海,寿比南山!”照片上的梅葆玖一脸喜气自点蜡烛,显得十分精神。

没想到生日后第二天吃午饭时,梅葆玖就突发支气管痉挛,导致脑缺氧,被送到北京协和医院抢救。半个多月来,梅葆玖的健康牵动了很多人的心。早报记者从熟知他的学生朋友处获悉,梅葆玖先生一直患有哮喘,上次体检,医生就表示他的肺功能非常差,曾叮嘱他要随身携带急救药品,不然哮喘会引发生命危险。但梅葆玖生性豁达,从不带药,并且常言:“老天要我走,我就走了;不要我走,也走不了。”

在梅葆玖病倒之后,医院反复抢救但情况依旧不乐观,最后家人亲友尝试用中医治疗,而后,梅葆玖出现血压不稳和肺部感染症状,终告不治。

致力于接续“梅派”传统

梅葆玖在家中排行第九,是形神相貌最似梅兰芳的。他从七八岁开始学戏,13岁就正式登台演出《玉堂春》、《四郎探母》等剧,18岁开始和父亲同台演出。除了父亲的悉心指点,梅葆玖的老师个个都是有很高造诣的名家。启蒙教师是王瑶卿之侄王幼卿,武功教师是陶玉芝,昆曲教师是朱传茗,后又师从朱琴心学习花旦。

作为名家之后,梅葆玖的艺术造诣虽然没有达到父亲那样的高度,但也早已是公认的世界级艺术大师。1989年荣获美国纽约林肯美华艺术中心授予的亚洲杰出艺人奖。2009年被世界艺术家协会授予“艺术大师奖”和“终身成就奖”。

对于梅葆玖个人的京剧艺术,早年曾有一些争议,有专家认为梅葆玖的唱腔已经和梅兰芳“形神毕肖”,但他的表演却有所不及。但也有很多看过梅葆玖现场演出的观众认为,梅葆玖身上有着梅派艺术真正的雍容大气、平和中正。从多年前的新编剧《大唐贵妃》,到后来的《贵妃醉酒》,他的表演虽然和梅兰芳时代已有所不同,却在精神、气质上真正读懂并传承了京剧和“梅派”艺术之美,延续了梅兰芳“移步不换形”的艺术观。

2012年,梅葆玖和上海戏剧学院合作,成立了梅兰芳戏剧研究室,从演出、教学、理论研究三方面进行传承和发展。此外,梅葆玖在北京和沈阳也有研究室。在上海研究室成立的时候,他对记者表示,他始终在思考如何通过项目的方式,甚至考虑用高科技和多媒体的方式,与梅派艺术结合起来,让梅派艺术和京剧艺术得到更广泛的传播,“当然,前提是我们要保证梅派艺术绝对原汁原味。”

成立工作室后,他不仅经常来上海为学生指点,还会为自己学生的演出助阵站台,去年,还以艺术指导身份带领上海青年京昆剧团的演员赴港演出,登台提携晚辈。对于收徒这件事,梅葆玖说,现在如果有年轻演员真心想向他学戏,他都会倾囊相授,即使没有拜师,也都会悉心指点,“关键是年轻人是真的认真对待艺术,而不是只是想着来我这里挂个名字。”这也是受到了父亲梅兰芳的影响。“我父亲当年对所有的学生都一视同仁。只要你愿意学,我父亲就会认真地教。他不会因为你条件不好,或者只是个二路演员,就敷衍你。”

2014年,正逢梅兰芳诞辰120周年,身为梅派艺术掌门人梅葆玖带领梅派弟子,沿着大师当年的足迹,在全球范围启动了轰轰烈烈的“重走梅兰芳巡演之路”。当年也恰逢梅兰芳在沪首演100周年, 梅葆玖在上海演出前的采访中谈起父亲和梅派艺术时说:“我父亲做人和他的艺术一样,就是四个字,中正平和。父亲一直致力于‘移步不换形’地接续传统、创新求变,梅兰芳世界性、永久性的艺术声誉正在于此,京剧梅派艺术的最高魅力也正源于此。”

亲友学生忆梅葆玖

魏海敏

(台湾第一梅派青衣、梅葆玖大弟子)

1988年,我在香港见到了梅葆玖老师。初见面,梅老师惊奇地问我:“台湾也说普通话?台湾也有京剧吗?”我唱了几段给他听,鼓足勇气提出了拜师的愿望。没想到,老师竟然答应了!没有任何特别的仪式,我给老师鞠了一个躬,敬上一份小小的拜师礼,从此有了“梅派弟子”的身份。

我的老师是位淡定儒雅的君子。他的教学方法是指出要改进的地方,演一遍给我看。他也有独门方法,就是把我的演出录下来。每次演出结束,老师都会送我一份录像,师徒一起看带子再逐一讲一遍。

胡文阁

(北京京剧院演员,梅葆玖唯一男旦弟子)

师父告诉我,“我的祖父是梅巧玲,父亲是梅兰芳,我是梅葆玖,你是男旦的第四代传人,如果男旦艺术传承不好,我对不起我爸爸。”

师父并没有多么严厉地批评鞭策,他会告诉我应该承担传承男旦艺术的历史责任。师父平时教育我要提高文化素养,要淡定、宽容、平和,有学者的气质才能把梅派发扬光大。

我一年有300多天陪在师父身边,深知他传承京剧的历史责任感之深。在住院的前一天,他还去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办讲座,传播京剧艺术,他讲,让我来做示范。

田慧

(上海京剧院梅派青衣、梅葆玖弟子)

第一次和梅老师演出是中专的时候,后来有一年夏天我在莲花路学校演出《贵妃醉酒》,当时老师就觉得我条件不错,但老师说,“你还年轻,不拜师没关系,我可以教你。”之后,老师又带我演了一场《御碑亭》,大家都和梅老师开玩笑,“这哪儿来的孩子,怎么和你这么像。”老师就微微一笑,说确实挺像的。

2008年,学校排了青春版《大唐贵妃》,梅老师花了很多心血指点我。在那天的首演时,梅老师正式收我为徒,我正式磕头拜师。那一年我才20岁,是他当时最年轻的徒弟。

翁思再

(戏剧评论家、《大唐贵妃》编剧)

我和梅先生已经相识30年。从1980年代开始就采访他。有几年我在北京做驻站记者,当时和很多京剧票友一起票戏,和梅先生每个礼拜都会玩一次,于是我们从工作关系变成了戏友。后来他就让我写京剧剧本,这些年也一起做了一些项目。

我这几年一直在和他一起做演讲,主要关于去欧美推广梅派的黑胶唱片。他认为唱片才能还原声乐的真相,所以听梅派不应该听CD,而是听唱片,他希望这个变成一个文化项目,让梅派走向世界。梅先生的思想一直是很前卫的,其实这就是梅葆玖,也是梅派艺术。

郭小男

(戏剧导演,《大唐贵妃》导演)

葆玖先生逝世前一个月,我们几乎隔天就要对接《大唐贵妃》的复排。因为这个戏已经时隔十几年时间了,梅先生希望今年能够重新创作,以适应今天的观众。他有非常多想法。

今天,我们只能和他说,“您放心,我们会按照您的遗愿排练《大唐贵妃》,怀念两代梅派艺术家,对中国京剧艺术的奉献。”我想梅派艺术不会亡,只会更加光大,因为它已经成为中国京剧的一种象征。

当时梅先生来上海创作此剧,今天在北京京剧院复排,也是京沪两地人对梅派艺术的一次共同纪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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