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母亲生命最后的83天)

母亲生命最后的83天

◎祝秀文

母亲病故于2021年农历九月初七零时十九分。

办完母亲的后事,回到城里的第二天早上,和往常一样,我五点多去母亲的床边看看,可是,床上空荡荡的。我坐在母亲生前睡过的床边,环顾整个屋子,母亲睡过的床,母亲坐过的轮椅,母亲穿过的衣服,母亲用剩下的蛋白粉,芝麻粉,核桃粉,麦片粉、油茶粉,豆浆粉,奶粉……还有桌子上摆放着母亲的好多护理器材,这一切都在,唯有母亲不在了。母亲不在了,我心里也就空了,我真的是忍不住号啕大哭起来……

母亲活了77岁,病了12年,瘫痪在床四年,尤其是在母亲生命进入倒计时的83天里,不吃不喝,消瘦如枯柴,不成人样,想来,让人禁不住一阵阵心颤颤,泪潸潸。

2021年农历六月十四下午,我给母亲喂了一大碗排骨汤,母亲吃了好多肉,吃得有滋有味,想不到这竟然成了母亲最后的晚餐!第二天早上起来,给母亲喂饭,母亲就不太张嘴了,好不容易喂进一点,母亲不咬不吞,就一直包在嘴里,干的,稀的,都是如此,看着母亲不吃不喝,我也是急得团团转。给母亲买了关于积食的药物,碾细,冲水,过滤,勉强给母亲喂下去。这样过了两天,无济于事,我就把母亲送到了医院。住了半个月医院,各种检查,基本正常,但还是不吃不喝的,科室主任告诉我说: 你母亲因为长期脑萎缩,造成摄食中枢神经被损坏,从开始不能自行吃饭,到现在的厌食,拒食,这是脑萎缩患者后期的临床表现。

医生下了医嘱,护士给母亲下了胃管,就让我带着母亲回家了。以后母亲只能依靠这个管子维持基本的营养了,这根管子就是母亲余生的饭碗。

母亲躺在床上,不吃不喝,渴了饿了,痛了痒了,累了烦了,都不吵不闹,不骂不喊,静静地咀嚼着所有的无可奈何!

我实在不能接受母亲就这样不吃不喝地走到生命的终点,我多么愿意做好多好吃的,多么希望母亲能正常吃喝下去。胃管用餐,每顿连前后打水不能超过四百毫升,这样下去,营养怎么能跟上?怎么能活到明年的78岁(算命先生说母亲今年有一劫,熬过去了就能活到明年的78岁)?于是,我拔掉了母亲的胃管,试着给母亲喂着吃:没啥改变,母亲依旧不张嘴,偶尔张嘴,也是不吞不咽,有时候感觉比前段时间更严重了。我只好再次给母亲插上胃管。但我是如此的不死心,不甘心,说不定给母亲喂着吃能行呢。我是真心希望母亲能熬过今年一劫,拖到明年的78岁,有母亲在,家总归是完整的。如此这般,我反复把胃管给母亲装上,拔掉,再装上,再拔掉。可是,一切的一切,都没有改观,母亲就一直戴着胃管,接受着人间最可怜进餐方式,把虚弱的躯体一步步拖向生命的终点。

又过了一个月,时间到了2021年农历七月中旬,母亲又突然尿不出尿,小腹胀得老大,就是排不出尿来,从胃管给母亲喂了利尿的药,没啥效果,赶紧把母亲送往医院,医生说: 你母亲长期卧床,内环境严重紊乱,肾功能趋于衰竭,可出现不自行排尿,少尿,或者无尿等临床表现,以后怕是要长期使用导尿管了。

农历八月初七,是母亲77岁生日。母亲尽管吃不下任何东西了,但我还是为母亲做了满满一桌子好菜,这是一种生活仪式,也是祝福母亲生日的方式。很可能,这是母亲最后一次过生日了,饭桌上没有了母亲的身影,母亲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那讨厌的胃管,那讨厌的导尿管,像两条恶毒的巨蟒一样缠在母亲的身上,让母亲一天天消瘦,一日日不成人样。那面目狰狞的病魔把母亲消瘦的身体一点点地残食,瓦解。让母亲可怜地活着,生不如死。

因为母亲不能正常进食,尽管我每天都千方百计地调节着打进胃管的食物,可胃管的进食,根本满足不了母亲基本的营养,母亲越来越瘦,体重由原来一百五十多斤,下降到七八十斤。身体很多部位也开始长了褥疮:肩胛骨、骶尾部、耳部、双臀外侧、踝骨等部位开始溃烂。母亲卧床四年了,都没有褥疮,可这短短的一个来月,身上多处溃烂了,消毒、上药、包扎、翻身、按摩、气垫床等等,各种防褥疮的方法都用了,无济于事。母亲仍旧没有尊严,没有质量地苟且于人世,梦游于鬼城。

农历九月初四上午开始,母亲突然开始呻吟起来,一声接一声的呻吟,不间断,平常可都是很安静地躺在床上,不哭不闹,不喊不骂,静得可以听见母亲微弱的呼吸声。可母亲这突然到来地呻吟,也让我的心悬了起来,母亲肯定疼痛,难过,烦躁不安,可母亲又不能用语言和肢体表达,只是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一声接一声呻吟。面对眼前的母亲,我跟母亲喃喃自语地说: 娘啊,你不吃不喝了,我为你插上胃管;你排不出尿了,我给你装上尿管;你阿不出便了,我用手把它掏出来。可你这一声接一声呻吟着,我真是无能为力啊!

我一直坐在母亲的床边,拉着母亲瘦若枯柴的双手,心里难过地喟然长叹:人啊,为什么到最后都要这样可怜巴巴地退场呢?

农历九月初四下午,母亲导尿管就不能导尿了,以为是堵住了,换了新的,不行,用盐水冲洗,也不行,用上利尿药,还不行。腹部也不发胀,就是没有尿液排出。于是,我去医院咨询医生,想带母亲住院,想最后一次为母亲尽点孝心。可医生却残忍地告诉我说: 你母亲上次来住院都成那个样了,现在不排尿,已经是到了最后时刻了,你要再来医院再折腾,估计老人家都会在医院走了。

我的心砰、砰跳个不停,踌躇了一下问医生: 像我母亲这样排不出尿,最多能维持几天?

体内的毒素排不出来,最多能维持七天。医生说,你要是想再最后尽点孝心,我给你开点利尿肌肉注射,你回去给你母亲用上,看情况再说。以我们多年的经验,注射利尿药估计没啥效果了,你要有思想准备,可能就这几天的事了。

我回家准备给母亲肌肉注射利尿药,揭开母亲的被子一看,天呐,母亲漏底了,也就是大便失禁了,拉了一床黑汤。我心里顿时一阵紧张,因为听老年人说,危重病人一旦出现了漏底,就说明快断气了,多则能维持一天,少则几个小时。

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景,我都有些不知所措,我深呼吸了几下,开始给母亲擦洗身子,此刻的母亲还是一声接一声地呻吟,已经是第三天了。

给母亲擦洗干净后,已是晚上七点多了。我把母亲接到城里住了八年,现在准备拉回老家,叶落终究是要归根的。联系了一圈车,都没联系上,最后还是借我外甥女的面子,请来了妇保院的救护车,左邻右舍也都赶来帮忙,顺利把母亲拉回了老家。

家里来了几个亲戚,商量母亲的后事,十一点多,亲戚们都回家了,只有姐夫哥留在我家陪我和母亲。

亲戚走后,我拾掇了一下从城里拉回来的东西,感觉有点累,就和衣躺在母亲的脚下,此刻刚过十二点。

母亲全身都没有了正常的体温,我把母亲冰凉的双脚搂在怀里,母亲依旧在一声接一声地呻吟。我似睡非睡,母亲的呻吟慢慢变弱,变淡,后来就听不见了。

听不到母亲的呻吟,我突然欠起身看母亲,只见母亲嘴角微微抽动着,几秒钟再抽动一下。我赶紧对着那屋的姐夫哥喊:姐夫,你快来啊,老娘好像不对劲了!

我和姐夫哥趴在母亲的床边看着母亲,母亲的嘴角还是在微微抽动,间隔的时间越来越长了,姐夫哥说: 娘怕是不行了。

于是,姐夫哥一边轻轻摇着母亲的肩膀,一边喊: 娘、娘、娘……

我还没喊出娘,就泣不成声。

我和姐夫哥在母亲的床边站了大约五分钟,母亲的嘴角就不再抽动了,眼睛还微微睁着,只是嘴张得很大,很大。

母亲走了,的确是走了。

我挨了挨母亲的脸,母亲的脸很凉,很凉;我又伸手摸了母亲脸,母亲的脸很瘦,很瘦……

看着母亲微睁的双眼和张大的嘴巴,我跟母亲说: 娘,你终究还是走了,你不陪我了;娘,你这辈子受够了人世间的悲苦,你去那个世界也算是享福去了;娘,那个世界有你的老伴,有你的女儿,有你的两个儿子,他们都在那边等着你呢。娘,你别舍不得我呀,娘,你就闭上眼睛吧!

母亲闭上了双眼,眼角有泪流出。只是嘴还是张得老大,我知道母亲是饿了,整整83天没吃没喝。我给母亲的嘴里放了茶叶米,直到母亲入殓时,嘴巴还一直张着。

无论再难,我都没有放弃;无论怎么幻想,我都跪地祈求。我努力地照顾母亲,想让母亲多活一天,我虔诚地向苍天祈祷,保佑母亲能活到明年的78岁。可最终,母亲没能逃过今年的一劫,上苍把我母亲的生命,永远定格在了2021年农历九月初七零时十九分。

母亲77年的生命历程,有太多的苦难,太多的遗憾,也有太多的不舍,太多的来不及……这太多的太多,终究是把母亲的生命画上并不完美的句号,让母亲在这个世界上的窗外永远暗淡了下来。但愿母亲来世的天空永远阳光灿烂。

娘为儿今世辛劳,

儿盼娘来生安康。

跪谢娘恩

愿母亲一路走好!

(编辑:高一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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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祝秀文,网名,北上的雨。男,汉族,陕西省镇安县人,自由职业。爱好文学,却终无建树。乘着波浪,蘸着风雨,同岁月一道前行,稍不留神,匆忙的脚步就从20世纪流淌到了21世纪。两个世纪的轮回,守住了寂寞,抵挡了诱惑,却也留住了读书作文这个大伤脑筋的嗜好。既然选择了就无怨无悔,用以慰身之孑孓,心之孤寂。苦苦寻觅了许久,却怎么也寻不到风雨之后的那一抹精彩的阳光,但我一直毋庸置疑地深信着,千年之后,总会赢得云淡风轻的丽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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