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威听了今天冯松柏和张大伟说的，又对拖拉机厂和整个市里的工业改革有了新的判断。他以往也觉得这种大厂一直是种高大上的存在，但如果真正从厂子的改革与经营来看，遇到的还真应该是过去从来没有遇到过的问题。吴威听过一个在市经委工作过的一个老大哥大概讲过这个过程。最早的国企在改革开放之前，是由主管局和经委负责日常管理，如果企业营利了，利润上缴给上级局，亏损了则是由上级局给把不足部分拨给工厂，以维持明年的简单再生产，经委负责全市的日常协调，市计委负责每年大的计划。但后来改革开放了，为了避免原来每个企业，每个人都在偷懒的弊端，先是利改税，就是把企业每年上缴的利润，变成相对公平的税收，直接交给市财政，然后由市财政给拨付亏损企业的明年再生产的奖金。但是这样对于企业生产积极性的调动不大，但主管局至少权力小了，企业的自主权多少有了些提高。再后来，就直接脱离了主管局，在资金上变成了银行。如果赢利了，只是交足了税就行了，但赢利的企业好办，积极性是有了，但是亏损的企业怎么办呢？于是，又出台了一条政策，亏损的企业可以从银行贷款。由经委、计委审核过了，银行就要给提供贷款。但是这一切还都是计划经济的模式，总是给人换汤不换药的感觉。当然，现在想起来，也不能怪四十年前的领导，其实那时候因为之前的三十年，社会面临的主要问题是生产不够。计划经济之下，后来叫做隐性通涨，越来越多的能买到的东西都要凭票了，所以那时候领导们最大的压力是生产不足，因为即使生产了一堆臭狗屎都能卖得出去——那时候肥料永远不够。但是后来不一样了，最早是南方的乡镇企业，后来是合资企业，市场被打破了，国有企业价高质低的问题便显现出来。
但改革之后，尤其是在小平同志南巡讲话之后，大量的企业不管赔赚，都在拼命地生产，因为只要机床转动，全厂的工资奖金就会跟着高速地转起来。但几年之后，亏损企业的问题大量显现出来。为什么亏损？
冯松柏所在的拖拉机厂是典型的这样的经济产物。躺在这样的政策之下兴旺了三十年，多数人都认为不可能有倒下的那一天。但是根据现在的经济政策，其实它是没有出路的。亏损之下，生产成本压不下去，人家农民工一个月拿个一百多块钱，自己就很知足了，但是一个国企的职工，看着一个销售经理，像冯松柏这样的，一个月能拿到接近一千块钱，而自己只能拿到三百多块钱，心理能平衡吗？不平衡的办法就是去车间主任和厂长那里去闹，闹的结果是大家的工资都再涨一点。
但是领导们都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想法，八十年代提上来的多数都是读过大学的高学历的领导，他们啥都懂，但是啥都不能说破。他们明知道他们的竞争对手，那些南方的私企和乡镇企业，当然，那个时代，多数乡镇的民营企业还打着乡镇企业的旗号，但是人家用工灵活的，都是用的农民工，便宜啊，工资差了一半左右。而且都是聘用制，不好好干的，直接可以辞退。但是国营大厂可能吗？第一，辞退是对于后来才出现的聘用制的工人和干部才生效的，而那些录用制的人员，厂里绝大多数都是这样的人，所谓的在岗在编的，虽然说了改革，从录用制转为聘用制，但只是换了个名而已。解聘这样现在很熟悉的词汇在这些大厂是不生效的，就算是他再不干活，再和领导吵架，厂长也只能苦笑了之。
因此，产品卖得越好越赔，卖得越多越赔，结果就是银行出现了大量的呆账和坏账，银行自然不干了，于是上面一声令下，亏损企业一律不准再给贷款。这一脚刹车下来，好多企业的机床开始停转了，职工的工资开始减少，直到半薪。
吴威这几天跟着周书记走访了几个企业，他也感到一丝寒意。市属大中型企业状态普遍处于低迷之中。虽然企业领导人们表态都很积极向上，认为现在的困难肯定只是暂时的，熬过去就会有复苏。但是周书记指出来的解决办法也无非是这样几条：一个是改变企业办社会的现有结构，把各厂原来管的学校、医院、幼儿园甚至于公安部门交还到市里、区里，当然，这个要逐渐地推进，这样可以甩掉企业办社会的包袱。离退休人员的退休金赶紧纳入到社保中来，当然，这里有个和社保部门协商条件的问题。第二是，进行三项制度改革，现在这个词大家早已遗忘了，说白了，就是借鉴民营企业和乡镇企业，把原来的人事身份转成聘用制，降低用工成本。第三，可以用“死一块，活一块”的方式来解决银行贷款的问题。实际上就是把企业赚钱的部分拨离出来，单独成立公司，把原有的债务和不良资产甩给原来的母公司，至少保证赚钱的子公司能够贷款再生产，然后逐渐地去还母公司原来欠着的债。第四个办法，就是可以搞合资、合作，另外，就是推进集团化，不能再一味强调“船小好掉头”的优点，要发挥“船大好搏浪”联合优势。
几天下来，听得吴威也失去了兴趣，反正每天听够了写稿用的也就行了。他也如一般人一样，过去了也就没当回事儿，直到有一天，张大伟忽然给他打电话。
张大伟：阿威吗？这几天啥时候有空，到我们集团来一下？咨询你点儿事儿，
吴威：这几天跟书记下去调研，有点儿忙。
张大伟：书记不是调研结束了吗？你也该轻松了。
吴威：你消息挺灵通啊！
张大伟：那是，我天天看本市的新闻，所以你去哪儿了我都知道！
吴威：啥事儿啊，稿子还没发完呢，要不电话里说吧！
张大伟：电话里哪能说得清。老六，我想你了，你就过来一趟吧。
吴威：对了，什么集团啊？我不太清楚，
张大伟：我这儿你都忘了，你上次不是来过吗？伟晟集团，现在比原来更气派了。
吴威：好吧，我下午剪完片子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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