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对我来说是宇宙，我自己是那个宇宙飞船。”
电影《独行月球》前日票房冲过21亿，缥缈昂扬，一切仿若悬浮在现实之上。
导演、编剧张吃鱼的嗓子不知咋的有点“冒烟儿”了似的哑，但人是轻松自在的。穿着的白Tee上印着一个穿黄白相间宇航服的人弥勒佛似的躺在月球上，优哉游哉。
导演张吃鱼在路演
立秋之后的北京唰一下就爽利清凉了。他拧开一瓶饮料，咕嘟咕嘟灌下去一大口，说昨晚看到采访提纲，觉得里面有一个问题特别诗意：「电影是你的宇宙飞船吗？」
大约他喜欢的交流可以不必拘礼于某种陈规？于是你想着可以尽量“飞”一点、再“飞”一点，不曾想你“飞”了，他却双脚着地牢牢持守着理性。然后当你决定也落下来像他一样沉稳踏实些的时候，他又轻飘飘地跃然于某种固化思维的边界之外了。
这场谈话就是在这样跳跃的弹性里一路嗖嗖滑下来，所以我们决定以“一镜到底”的方式将之原样呈现，是为对张吃鱼其人其状不假思索的和盘托出。
“
Q:你是一边干一边学吗？
A:当然！
”
时尚芭莎：之所以会提出“电影是你的宇宙飞船吗”这样的问题，因为看《独行月球》的时候忽然有一个瞬间，想到《大佛普拉斯》里，肚财的家就是一艘“飞船”。
张吃鱼：诶？他的家是一艘飞船吗？我为什么记得是一个厂房一样的空间呢？（托住脑袋）真想不起来了。这一批电影我都挺喜欢看的，包括那个什么“麦当娜”……
《大佛普拉斯》剧照
时尚芭莎：《同学麦娜丝》？你是有记名字的障碍吗？
张吃鱼：现在是属于脑子已经“衰退”了。
时尚芭莎：是因为这五年做《独行月球》，对你的身体和精神上……
张吃鱼：从刚才报电影片名的结果看，对脑部的副作用比较大。
时尚芭莎：那你周围的朋友就没有拦着你，让你别干会对脑子有“副作用”的事吗？
张吃鱼： 还真没有！ 周围人都没有拦，最关键的是老板支持，这事太不容易了。这是（开心）麻花一个非常牛的地方。这么大体量的电影，这么大的投资，能相信我这么一个之前几乎没有这方面相关经验的新人导演。 当然了，也跟我十多年在（开心）麻花兢兢业业勤勤恳恳（有关哈），老板肯定是能看到我所积累的东西，也看到我是适合这个项目的。
时尚芭莎：你是一边干一边学吗？
张吃鱼：当然，我不是说完全没有拍电影的经验，但这一次经验上的巨大鸿沟是题材造成的—— 这种科幻题材本身需要的制作方式跟我们之前拍的电影确实不太一样。我们前期从跟美术、特效沟通这个概念设计，到虚拟拍摄，都是新鲜的，之前完全没接触过。
时尚芭莎：虚拟拍摄的意思是什么？
张吃鱼： 在一个虚拟的空间里面，有一个虚拟的人，然后有一个动捕演员是真实的，他走路，我们获得他的动捕数据，把这个数据放到虚拟的角色身上，于是这个虚拟角色也开始走，然后我们用虚拟的摄影机去拍。
这个虚拟的摄影机是在一个棚里面，其实是一个真实的机器，只不过接口是跟虚拟世界接上了。然后外人看起来会很诡异，就是拿着摄像机对着空气在推拉摇移。成像就在我面前的监视器上出现。
时尚芭莎：这个画面第一次出现是什么？
张吃鱼：独孤月在月面上开月球车——就是一个虚拟的独孤月，驾驶着一个虚拟的月球车，在一个虚拟的月面上，特效指导给了我一个游戏手柄，我在游戏手柄上一推，那个车就开了。
时尚芭莎：这不就是玩游戏吗……
张吃鱼：对。我开，只是开一个我想要他们行进的线路，摄影指导再通过虚拟摄影机，把整个过程拍下来。这一次《独行月球》在当时，是全国规模最大的一次虚拟拍摄。
时尚芭莎：虚拟拍摄是这个题材必须要经过的一个程序？
张吃鱼：当然可以不经过。我之所以要做， 第一是因为我欠缺这方面的经验，如果有了这次虚拟拍摄，我相当于多了一次创作的机会——多一次机会，是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第二就是它性价比非常高，相同的时间内，我可以拍好多种方案，最后挑选出我最想要的那个方案，到实拍的时候去执行。
时尚芭莎：这个可以自由选择的感觉很爽对不对？
张吃鱼： 我觉得是被别人需要的感觉很爽吧，就是所有人都需要来问你这些事，你想要怎么样？
时尚芭莎：你平时应该是玩很多游戏的对吧？
张吃鱼：我玩但是不沉溺，其实我玩得少，游戏现在对我来说是一个满足新鲜感的途径，很多游戏我就进去看一眼，看一下他们的设定、美术、世界观，我就出来了。
现在也不太会有一下子让我醍醐灌顶茅塞顿开的启发，这些都是一个日积月累的过程。只有看更多的世界一流的艺术家创作的东西，才能慢慢地把每个里面我喜欢的部分变成我自己的。
电影中的金刚鼠是根据真人动作捕捉和特效结合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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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敢问，地球上这么多人点着灯，月球上真的能看见吗？
A:在此之前，没有人在月球上看过这件事，所以没有人能说这件事情的真伪。
”
时尚芭莎：《独行月球》其实就是你自己的喜好跟趣味的集合对吗？
张吃鱼：是的，里面那些我定义的“名场面”都是我自己的趣味。 比如独孤月掉头救袋鼠；袋鼠拉车一人一鼠飞过地球——那个是致敬ET的；
所有人爆灯点亮地球——那是小时候受《七龙珠》元气弹的影响，我不知道你看没看过。
时尚芭莎：真没看过，那是啥？
张吃鱼： 元气弹，就是主角最后需要力量的时候，地球上所有人给他力量。 还有像最后独孤月扛着核弹飞向陨石，还有人鼠告别，都是我的趣味，都是我自己非常嗨的点。 其实就是把小时候那些情绪重新放大了。
时尚芭莎：敢问，地球上这么多人点着灯，月球上真的能看见吗？
张吃鱼： 首先你要想实现它一定能实现，按照科学层面上说，你用激光手电就能实现。但最关键的是，我之所以要这么做，因为我一直认为，在此之前，没有人在月球上看过这件事，所以没有人能说这件事情的真伪 。
对我来讲，这就是我的逻辑自洽。从创作上来讲，剧情到这个时候，我一定是要保情绪的，一定让观众觉得是振奋的、热血的、感动的，这个对我来说是最重要的，只要能满足这样的情绪，科学上面的东西可以稍微往后让一让。当然， 我们的科学专家也说了，只要不违背热学三大定律，都是可以的。
时尚芭莎：特别可贵的一点是，那些儿时的“燃”“情绪”，你长大之后也没怀疑过，你还相信？
张吃鱼： 没有怀疑。我特别想拍的就是这种童话色彩的，浪漫主义的东西。 前两天跟张艺谋导演交流的时候，他说我特别可贵的是保留了童真，他也突然点醒了我，我觉得我未来还是会把这份东西一直保留下去。
时尚芭莎：你身边会有人说你幼稚吗？
张吃鱼： 他们可能不太会用“幼稚”吧，可能就觉得我“神经病”，很怪。我很乐于当个“神经病”。
时尚芭莎：说到这里我确实有一些好奇，每次电影里你开始让人感动了、热血的，感到一半热到一半，你忽然又开始搞笑。为什么呢？你是不能忍受煽情到极致或者热血到极致吗？一定要拆掉这个东西？
张吃鱼：可能这确实是我自己的一个喜好，在我看来与其要很严肃地去处理一件事情，我还是希望能通过一个诙谐的方式去消解那种严肃感——无论是热血的也好，感动的也好。当然你看结尾12年后，他俩在星环下的相见，我就完全没有去做消解，那种浪漫是不能消解的。
时尚芭莎：一般来说，一个人，独自在一个星球上，会有很多孤独恐惧的情绪，但我怎么没有在你的电影里看到这种情绪呢？
张吃鱼：是的，就是如果往严肃做，这些情绪是避不可免要去做的，但它却是一个喜剧科幻的题材，所以我想还是用一些喜感的方式去处理吧， 在我的理解里，这是一种苦中作乐。你说独孤月不害怕、不孤独吗？不可能，但他都通过无论是和自己还是和袋鼠相处——通过喜感的方式去把那些痛苦消解掉了。
时尚芭莎：你要在创作中去平衡和控制自己身体里的理性和“飞”吗？
张吃鱼：首先我本身确实是一个非常理性的人，我是水瓶座的，我上升都是水瓶。思考一件事情，我会先有一个逻辑，比如说灵堂那场戏，我肯定是想做一个和科幻有反差感的场景，能提供喜感，又有中国特色的，至于想到灵堂，那肯定是感性的突然灵光的闪现。
时尚芭莎：那你说，掉头回去救袋鼠是特别“你”的趣味？这种不顾一切的疯狂，跟你说自己“非常理性”不矛盾吗？
张吃鱼：哦你这么说很有意思！那可能就是因为我缺这个东西，所以我才很嗨这个东西。包括那些很浪漫的感受，我女朋友都说我平时浪漫个鬼！确实，我在现实生活中根本没有任何浪漫的细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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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电影是你的“宇宙飞船”吗？
A:电影对我来说是宇宙，我自己是那个宇宙飞船
”
时尚芭莎：这次的配乐好有趣，包罗万象，各种混搭……
张吃鱼：是的是的。 包括让腾格尔老师的歌出现在宇宙里，其实这就是中国的科幻电影可以尝试的，是我非常想尝试的一种碰撞，拿传统文化去和宇宙的静谧撞出一种陌生和间离，这是我自己很嗨的点。
我确实也听到很多观众反馈，觉得OST很好，当然彭飞老师能力非常强，还有一部分原因是我们这次做了很多音乐前置的工作，在虚拟拍摄阶段，就确定了音乐和配乐的方向。《Take Me Home, Country Roads》这首歌是我在剧本都没写完的时候就定下来的，中文改编词也非常厉害。
实拍这场戏的时候，是彭飞到现场监视器帐篷里去弹奏这首歌，实时通过耳返直接送到（沈）腾哥耳朵里面，他听着伴奏一边演一边直接唱。观众会觉得适配，因为这一切都是我在实拍前就非常清晰我要做的。
时尚芭莎：现在关于“电影是不是你的宇宙飞船”这件事情，你打算怎么回答？
张吃鱼：昨天看到这个问题的时候我就觉得好诗意。 可能电影对我来说是宇宙，我自己是那个宇宙飞船。 这个宇宙包罗万象，我可能需要找到属于我自己的航线，有很多值得我去冒险的事情、探索的事情。
时尚芭莎：这个飞船上有啥？
张吃鱼：有我需要去慢慢集齐的伙伴，能陪着我在这个宇宙里面继续探索，就好像这次《独行月球》所有的主创，都是我这次找到的伙伴。
时尚芭莎：什么样的孤独是你忍受的极限？
张吃鱼：人感到孤独的时候，往往是他需要帮助的时候，无助吧，你只有在无助的时候，才会感受到孤独。
时尚芭莎：你“孤独”的体验多吗？
张吃鱼：不多。就好像做这个片子一样，这一路走来有太多太多人在帮我了，我很少有真的觉得孤立无援的时候。
时尚芭莎：有一场戏，我会觉得“孤独”，马蓝星和独孤月，一个在地球，一个在月球，两个人遥遥“对望”，喝了一杯酒。
张吃鱼：这场戏的灵感来源于一个画家Joe Webb，他专门画一些富有想象力的太空题材的画，他有一幅画是两个躺椅——就是独孤月那个样子的躺椅，两个躺椅摆在月面上，有一个背影，就感觉好像有两个人躺在那儿。我当时看到就感受非常好，很浪漫。那场戏其实当时也纠结到底应该让（沈）腾哥穿个宇航服坐在室外还是在室内。
Joe Webb拼贴画
时尚芭莎：坐在室内和室外的差别是什么？
张吃鱼：室外可能会更浪漫一些，但是因为实现起来会有一些科学的限制，导致这个画面可能没有那么好。就是，你穿着宇航服咋喝啤酒呢？对吧。所以最后还是放回了室内，就两个人相对着遥遥地相祝吧。
时尚芭莎：很多人这一次评价《独行月球》的时候都会说到这个描述——“宇宙级别的浪漫”，你说啥叫“宇宙级别的浪漫”？
张吃鱼：就是……这个浪漫放到了宇宙里。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就是字面意思。我觉得全片最后那句话，其实更能传达我的理解： 宇宙这么大，我们还会遇见。全片你要说我想输出的自我表达，可能只有这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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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下一部计划拍摄什么题材？
A:观众能一看就知道这是我的风格。
”
时尚芭莎：你觉得一个人消失了，没有了，他去哪儿了呢？
张吃鱼：你要听理性回答吗？
时尚芭莎：感性理性，我都要听。
张吃鱼：理性回答就是变成原子了嘛，但原子是永远不会陨灭的。你一定听说过那个说法，现在你看你的左右手，是两个恒星的原子爆炸后组成的，对，所以宇宙那么大，时间那么长，两个人分开了一定也会以别的方式相遇的，而且又不排除平行宇宙的存在。要说感性的回答，其实那就是个愿景。我在制作这个电影的过程中，也失去了一些我重要的亲人、宠物，所以我也希望“宇宙这么大，我们还会相遇”。
时尚芭莎：“带你回家”的家是什么？
张吃鱼：这个特别简单：吾心安处就是故乡。
时尚芭莎：《海贼王》就要终结了，你的心情还好吗？
张吃鱼：什么？《海贼王》要终结了吗？
时尚芭莎：你是一直忙着弄你的电影，不知道《海贼王》要终结了吗？
张吃鱼：我在看啊，我依然每画在看，我是觉得快终结了，但还不至于吧？
时尚芭莎：尾田荣一郎已经说了，要终结了，他说他会把之前所有埋的秘密都解开，还嘱咐大家“系好安全带”。
张吃鱼：那挺好的，挺好的。我觉得已经很伟大了，能创作出一个那么长的作品，是一件极其伟大的事情。我……我就到时候肯定把它各个版本都收齐了就完了。
时尚芭莎：你下一部电影已经在计划当中了？
张吃鱼：有方向了，但不一定要局限在科幻，只是有两点不能少，一个是要充满想象力，另外一个是有浪漫气质的。我特别想说，我希望我做电影到最后，观众能一看就知道这是我的风格。我坚定地要干这件事情！
时尚芭莎：为什么？你不想让别人搞不懂摸不透，不知道你下一次又要出手干什么吗？
张吃鱼：这个变是戏面层面的，一定是千变万化的。但风格一定是我个人的。对！诶？窗户外面那是只猫吗？️
导演张吃鱼
监制/宁李Sherry
编辑/Timmy
采访&撰文/吕彦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