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斯语课今年没进奥斯卡，是奥斯卡的损失

　　文丨西帕克
　　在以《辛德勒的名单》为代表的好莱坞的集中营题材电影中，一直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不管角色的是德国人、法国人、英国人还是美国人，都必须说英语，唯一能区别这些角色国籍的，仅仅是他们的口音。
　　而在真实的集中营里，不同国家的战俘和不同背景的犹太人，被送到同一个集中营里，他们彼此之间，和德国军官之间，语言可能并不相通，沟通也不会如此顺畅。而很少有集中营题材的电影会着重刻画这些细节，直到2020年新片《波斯语课》。
　　《波斯语课》
　　本片中，所有角色说着只属于自己的语言，从而构成了独一无二的身份认同，语言也成了推动剧情前进最最关键的线索。
　　《波斯语课》在今年被白俄罗斯选送奥斯卡最佳国际电影（前最佳外语片），但由于主创中白俄罗斯国籍人员太少，最终没有获得参评资格。
　　确实，从幕后阵容来看，《波斯语课》无疑是一部多国合作电影，本片由俄罗斯、德国和白俄罗斯联合出品，导演瓦迪姆佩尔曼是乌克兰人，主演纳威尔佩雷兹毕斯卡亚特有法国阿根廷双重国籍，很难以任何单一的国家界定，而更像是一部整个欧洲经历过那次大屠杀历史的不同国家，所写作拍出的反思电影。
　　故事讲述比利时犹太人吉勒斯，被关入集中营，为了不被杀死，他假装自己是波斯人。集中营中的德国中尉克劳斯，一心想学波斯语，以便战后可以前往德黑兰开一家饭店。并不会波斯语的吉勒斯只好硬着头皮，生造了一种波斯语教给中尉。随着词汇量越来越大，他开始用集中营里犹太人的姓名编成语言，瞒天过海之余，也获得了中尉的信任
　　在电影或电视中生造一门语言，其实是一件非常极客的事。因为这样的设定，大多出现在科幻或奇幻作品中，其中的代表便是《星际迷航》中的克林贡语和《权力的游戏》中的多斯拉克语。
　　这些自创语言流露出的是好莱坞大制片厂对其工业水准的自信。均是邀请知名语言学家，根据某个虚构种族的身体，居住地，信仰和生活方式量身定做。有时还会塞入一些丰富剧情设定的小亮点，比如《权力的游戏》中莫尔蒙的那句台词在多斯拉克语中，没有谢谢二字，也能帮助观众更深入理解这些虚构种族的文化。
　　《权力的游戏》
　　但除去增加代入感的附加价值，其实这些语言在推进剧情上，并没有什么必然作用，即便都换成英文，也毫不影响剧情发展。
　　相较而言《波斯语课》中的假波斯语，语法和时态都不完整，且只有口语，不能书写。电影没有为这个语言创造任何种族，一切都依托于真实的历史。电影灵感来自于真实的故事，但同时也给人一种历史传说的感受。
　　对于任何有过外语学习经验的观众，都会发现片中的假波斯语完全经不起推敲，但导演佩尔曼却创造出另一种美，他让克劳斯中尉深深陷入这份语言之中，学习如何用波斯语表白说我爱你，也用波斯语写诗，即便语言是虚构的，但文字和发音带来的美却依然存在。
　　用集中营中犹太犯人的名字作为假波斯语单词的词源，更是一个点睛之笔。在剧情里，这是吉勒斯为了记住自己生造的各类单词的合理选择，放在文本层面，则完成了一次对语言和现实关系的反思与升华。
　　语言的诞生是为了交流，语言的使用，是赋予本来没有意义的发音以现实的意义，创造一门语言，亦是在创造新的意义。这种意义因为人名的加入，而变得更加复杂。随着剧情的深入，一批批犹太难民被纳粹杀害，吉勒斯因为会波斯语逃过一劫，成为了这一切的见证者。
　　集中营中纳粹军官和犯人的关系，在电影中，经常表现为控制和反控制，即我们所说的PUA，甚至在有些电影中，会有同性关系的暗示，这其中最重要的代表，则是《圣诞快乐，劳伦斯先生》中坂本龙一和大卫鲍伊的角色。而《波斯语课》也选择了类似的处理方式。
　　《圣诞快乐，劳伦斯先生》
　　德国军官克劳斯被隐晦的处理成一个同志角色，他心思细腻，内心敏感，尚未婚恋，本是一个厨师，在战争中也主要管理集中营的伙食，为其他军官做饭。他有一个早在纳粹上台时，便逃离德国，向往自由的哥哥，而这种自由亦是他所向往的。他学习波斯语的原因，便是希望在战争结束后，可以去德黑兰和哥哥团聚，再开一家自己的饭店。
　　但同时，这个角色亦是复杂又多面的。当怀疑吉勒斯欺骗自己时，他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暴力倾向，将其殴打至半死。同时，他只关心自己的小小世界，对集中营的犯人充满冷漠和轻蔑，默许自己的手下折磨杀害犹太人。
　　另一位主角吉勒斯的名字，在电影大多数时候都是被隐去的，所有人都叫他波斯人，可他并不是一个波斯人，而是一个真正的无名之辈，没有过去和未来，只能在当下，利用自己的智慧达到存活的唯一目的。而在活下来之余，他也试图去照顾一些无力抵抗的伙伴，是一个真正的幸存者。
　　一但吉勒斯和克劳斯两位主角通过假的波斯语进行交流，那这门假的语言，也就变成了真的语言，且只属于这两个人。当吉勒斯受到德军虐待，神志不清时喃喃自语时，只有克劳斯听懂了这些呓语，这也成为了剧情的关键点，即连接两个角色的，其实是对于彼此的专有的理解。
　　导演有意无意间，营造出克劳斯对吉勒斯，产生的两个波斯兄弟之间的依恋，也在两位角色间塑造了某种浪漫的张力。
　　但同时，在PUA下虚假的亲密顺从，仅仅是吉勒斯的掩护，在屈从之外，他也默默完成了命运和历史对克劳斯上尉的审判。当上尉用假的波斯语重复着我叫克劳斯时，则并未意识到，他说出的其实是他所间接杀害的人的名字，他的名字已经永远和她的罪行联系在了一起。
　　在无意识间，纳粹军官记下了2840个受害者的名字，而这些名字则会在未来成为困扰和审判他的幽灵。
　　我们可以轻松查阅资料，说出大屠杀的死亡人数，但本片则提醒观众，历史不是数字，而是一个个鲜活的名字。
　　在电影最后，吉勒斯一个个说出了2840个受害者的名字，也让大屠杀的历史更加直逼观众的面前。戈达尔曾评价《辛德勒的名单》里，浴室里喷出的是水，而不是毒气，是对历史的粉饰。
　　《辛德勒的名单》
　　而《波斯语课》显然没有犯这个错误，我们见证了一个个生命被送到集中营，又毫无缘由的死去，只有吉勒斯被活了下来。而对于每个观众来说，这些名字则更像是来自历史深渊的凝视与诅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