趟过心灵河续

　　12老弱留守处
　　高炮12团跨越鸭绿江大桥前两天，成立了个留守处，老弱病残全留下来，我也被留了下来。不让出国，心里那个急呀，思想闹不通，直接去后勤处找后勤主任杨广标。说我年纪太小，服从上级决定，军人服从命令为天知。
　　此前我就是青年团培养对象，入青年团事因部队入朝暂时搁下了。留守在安东无所事事，炊事员寇振东无聊老缠着要我下象棋，又爱悔棋，悔多了我当然不答应。他竟然发火要揍人，山东大汉嘴里他妈的他妈的，我虽小可不是个省油灯，揍不赢却捡他痛处骂。老寇原是营长，个头大或者身高1米9，作战特勇敢，但南京解放时犯男女作风被牢改。到卫生队当炊事员就是执行牢改，刑期三年。我骂他你他妈的牢改犯，大个儿跳起来了，给我狠命一巴掌，我哪里扛得住这铁巴掌。一巴掌还不算，随又给了躺地上的我屁股一脚，被衰老的老甘在中间架住，这才作罢。
　　寇振东挨没挨批评我不知道，我是挨了严厉批评的，因为作为革命军人竟然破口骂人，因此我的入团问题被延搁。直至入朝后半年多才接纳入团，且在入团讨论会上还专门提出过我的个性强，必须立即改个性。不能不作深刻检讨，向寇振东赔罪，并表示今后一定改。然而被迫作所谓深刻检讨，并不能铲除病根，只能是治标不治本，是不是有意当属蒙混过头。以至后来几十年我的个性仍然强，甚至发展到个人主义，差点儿毁了自己，直至退休后肚量才大起来。老来认真反思回顾一番，会发现自己的人生所走过的路错对，真正认识自己，时光不会倒流后悔无补。
　　在安东留守处呆整整一个月，老弱病残们全都入朝，因为此时毛主席和党中央决定坚持持久战，速战速决思想是错误的。持久战也是彭总的指导思想，我们的总司令在朝鲜与美李军接触中，即意识到速战速决指导思想不对，尽管此时志愿军一入朝便节节胜利。彭总在胜利中总结战争发展形势，清醒地认识到欲速则不达，瘦死的骆驼比马高，不能被胜利冲昏头脑。唉，中国的指挥员们才能是世界无可比擬的，彭总更是美中之美。
　　乘坐的是苏式小嘎斯，轻便灵活。大家心情迫切，急着要奔赴抗美援朝前线，暂时还不知有《志愿军战歌》，但的确是雄纠纠气昂昂。半下午就开始过鸭绿江桥，心都快要从胸腔蹦跳出来。桥北岸就是朝鲜新义州，已是一片废墟之地，还零零散散冒着烟雾，早已废墟敌机却仍时时来光顾。大家都怒目视之，那就是硝烟，那就是战争，我们将去击落轰炸朝鲜城市的敌机。
　　天渐黑下来，汽车没有停歇，向夜的深处驶去。出国前便有先期出国同志给我们介绍情况，其中包括注意事项，知道夜行军不能开汽车灯，只能摸索着前行。不开灯摸着前行，那速度可想而知，比人步行速度还慢。夜的深处时不时闪耀着红光，那是敌机投弹爆炸闪光。敌机格外疯狂，无时无刻不在朝鲜夜空扫射投弹，换言之朝鲜夜空无处无敌机逞强称霸，说不准啥时候重磅炸弹会落在我们小嘎斯上。我心急，觉得车走得太慢太慢，建议说我下车，把棉衣翻过来穿，在前面引路。寇振东粗声说没鸡巴大小别充能，他跳下车脱下棉衣翻过里子穿。驾驶员瞄着前面白色驾驶，车速略为快了一点。
　　车走着走着突然头上突闪红光，不多会儿炸弹在前面爆炸，离我们约百来米，算是险了险没有埋了小嘎斯。接下来敌机投下照明弹，整个夜空亮如白昼，前面公路被炸坏，堵了许多车。通过不了，且暴露在非常危险环境里，敌机仍在头顶盘旋打转。怎么办，领队命令大家快速下车隐蔽。
　　13在战争中成长
　　车被堵三个小时，被炸公路抢修好了才继续前行，已经快天亮。没走多远天已大亮，太阳在朝鲜崇山峻岭中露出脸来，像在迎接来自中国的抗击侵略者们。
　　不过不能再继续前行，去山根前隐蔽。直至下午夕阳西下，小嘎斯离开山边回到公路，开始快速奔跑，必须抢时间，利用敌机间歇之机多跑几里。又是一整夜行车，途中历史经验多次险阻，到将明终于到了目的地。班长郑淑尹欢迎我这迟到者，领我进了她和另三个女同志住室，这是朝鲜民房，进门就是炕。后来战友们告诉总结朝鲜特点，说朝鲜有三小三大：屋小炕大，门小窗户大，人小裤裆大。这当然是玩笑话，前面两大两小好理解，所谓人小裤裆大，是说老百姓爱大裤裆裤。一个民族有一个民族衣服风格，朝鲜民族就这种风俗习惯。班长说途中我受了惊吓，也耽误了瞌睡，今天先睡一天，到时她端饭来吃。见了同志们和班长，心里就特别踏实，中午班长端饭来喊不醒我，一觉睡到半下午，被炸弹震醒。
　　起来没多久，卫生队幵会，就在我睡的房子里。房子主人或许逃跑，要么死在敌人炸弹或枪炮中，我没见过有房东。在朝鲜，成年男人都参加人民军上前线了，留下基本上是老弱病残，故此有许多民房见不着房主人。会正开着，突然听见村外传来剧烈炸弹爆炸声，说时迟那时快，我本能地趴在地面即炕面上。不知为什么突然爆发出笑声，班长郑淑尹拽起我来，问我怎么啦。刘振龙笑完之后说：还用问，吓的，你看脸都吓得惨白！我想自我辩解却辩不出口，不是吓的，是因为听回国介绍经验的同志说，敌机轰炸或扫射你得趴下身子。而且特辑强调不要侧身卧，所以我趴下，脸色惨白是因为太紧张。没好意思解释，任他们笑话就过去了。看看大家都很镇静，自己觉得十分羞愧，当然，他们先入朝经历丰富，敌机投弹扫射不当回事儿。有了这次教训性经历，以后我再没出这种洋相。
　　在这里并没有驻很久，连队移防卫生队也及时跟着移驻，朝鲜山多，卫生队每移驻都是山沟沟里。连队阵地则在高山上，至少在稍为矮点的山头上，为的是便于迎击敌机。美侵略军飞机技艺高超，历经二次世界大战有着丰富经历，常常俯冲下来钻电线杆，高炮和高射机枪没法打。敌机对所有目标毫不留情，包括发现有人走路，倏忽间冲下来扫射。白天公路上行走，哪怕单个走路，敌机凶狠地冲下来一梭子。若没有命中则调转头来再一梭子，再不中再来，直到命中为止否则不甘休。总不能不出门吧，出门随时随地有危险。卫生队离下面连队总有一段距离，有时连队距离非常远，下连危险则更大，但同志们没有畏怯。战斗打响常常就有伤员，卫生队就得及时投入阵地急救，绝不能延误抢救时间，战场上时间就生命。每个连队都配有一个卫生员，但卫生队不能因此而延宕，必须及时地将伤员救下山。卫生队能处置的伤员则送回卫生队，不能处置则迅速运送师医院，上士生命高于一切。
　　开始一段时间，班长没要我下连参加急救，时间长了同意我的要求，跟着下连执行任务。但我没力气抬担架，只能给伤员包扎伤口，最初见血有点怕，经历几次就无所谓了。适应阵地战斗也是花了工夫的，一开始非常紧张惶悚，高射炮响声和敌机炸弹声搅和一起，振得耳朵发麻什么声音也听不见。直至战斗结束，仍然什么也听不见，且耳膜疼痛。我第一次急救伤员是在三连四炮阵地，当时正好在四炮阵地，并没有发觉有伤员，排长冲过来拽我到伤员前才知道。因为阵地烟雾浓浓，一米外根本看不见，有人喊也听不见。伤员满脸是血成了血人，我太紧张又有些害怕，不知如何下手包扎，三连卫生员来了和我一起包扎这个伤员。坦率地说，是他指导下我才有勇气包扎，连队卫生员都是经验丰富的急救能手。经历这次急救，我渐渐学会沉着勇敢，以后急救伤员心中不慌。从战争中学习战争，在战争中锻练成长，也成为一名比较合格的卫生员。
　　这天我在四连阵地回机关，翻山越岭走过好几里路时间已晚，拐过山去是公路，准备横过公路。夕阳被山峰遮挡天将黑下来，给了我天然防空的胆量，刚踏上公路突然来了辆美式中吉普，嘎一声在面前急刹。我吓一跳，一看车上有伤员，且还是个女同志，因为他们在急行中发现我背着红十字包。车上跳下一位志愿军干部，说小同志看来你是卫生员，请你给这位伤员包扎一下，你看流血太多要出问题。我上车查看伤情发现伤不轻，有两处受伤：左肩和右腿。我什么都没说，拿出急救包迅速包扎，告诉那位干部我只是临时包扎止血，必须送到我们卫生队进一步急救。干部问你们卫生队通公路不？我说当然通，绕过前面山弯弯有条自修公路，进去两三里就是。
　　14听来的故事
　　女伤员姓吴，叫建琼，很年青才二十出头，原来是志愿军司令部一位翻译。经我们卫生队认真处理伤口，觉得没有生命危险，只是需要比较长点时间治疗和休养。那位干部说他们是去前线执行任务，带着伤员很不方便，希望你们给治伤。卫生队长没等说完就说：留下吧，我们本来就是救治伤员的。
　　班长安排我专门护理吴建琼，此期间不下连队。不管换药只管病房护理，吃喝、病房卫生这些琐事都由我管，因此和她接触多，拉呱儿当然也就多。她是一位学医的大学生，英语很不错，参军不到一年参加抗美援朝，被彭总司令员看中留在司令部做翻译。今天彭总去东线指挥部，她和另外两位同志跟随，在去东线途中不幸负伤。我们渐渐成了好朋友，天南地北无所不谈。发觉她落落大方热情温和，天生医务工作者气质风格，不嫌幼稚无知，爱和我说说话甚至开开玩笑。尤其那能言善道，喜欢讲故事个性，令我如醉如痴，缠着要她讲志愿军司令部得来的故事。我与她之间完全不是医护与伤病关系，似乎是亲密的姐弟。我是入朝抗美者，但特别爱听她讲的入朝故事，因为她不仅仅讲自己的故事，更多讲的是志司战略性故事。
　　我10月19日黄昏入朝，北朝鲜首都平壤市正是那天沦陷的。吴建琼开始讲了，显然心有些激动，在祖国南方秋高气爽气候宜人，而鸭绿江岸边却寒风飕飕冷雨霏霏，异常严峻酷冷。安东（丹东）江岸浓云低压秋雨飘洒，我和邓华司令员等等志愿军领导一起过鸭绿江，前前后后都是中国人民志愿军。13兵团司令员邓华、副司令员洪学智，率领着志愿军第40军和39军主力，由鸭绿江大桥过江；第39军117师、炮兵第2师，则由另一个渡口长甸河过江；而第38军、42军和炮兵第8师则正在辑（集）安渡口抢渡。
　　彭总司令员提前几个小时入朝，去见朝鲜人民领袖金日成将军，研究仗怎么打。而金日成将军因为形势紧迫行踪不定，彭总得费很大劲去寻找。
　　部队多，急行军抢道而没有给首长让道，邓华司令员常常下车走，与战士们并肩前进。他对战士们说：南朝鲜李承晚今年6月25日悍然发动北犯战争，美国居然赤裸裸地宣布入侵朝鲜，6月26日，杜鲁门命令美第七舰队开往中国台湾海峡，占领基隆、高雄两港。同时美空军第十三航空队占据台北空军基地。岂料李承晚军不堪一击一战即溃，反被北朝鲜人民军击败，几乎要被赶下海。美国侵略者急了，由仁川登陆成事后夺回汉城，而后迅速回过头来反攻北进。趁朝鲜人民军主力在南方，今天一举夺得首都平壤这个重要城市。
　　朝鲜是一个历史悠久的古国。1910年8月沦为日本的殖民地，直到1945年8月获得解放，何等苦难的40年漫长岁月！而如今，美帝国主义继承着日本的衣钵侵略朝鲜，完完全全走日本侵略者老路。邓司令员说，民族善良，不是懦弱或者怯懦，更不是对邪恶的屈服或者容忍。而是坚强勇敢地坚持正义抗击邪恶，这是民族善良素质升华的展示。
　　夜幕慢慢拉上，在痛苦地掩遮着世界，不忍心生灵涂炭凄凄惨惨。战士们冲着夜的黑暗向前，兵贵神速，同志们前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