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中消失的岁月第一章我的童年

　　第一章我的童年第一节江北四方井1大宅院
　　1943年腊月8日，妈妈把我带到了这个世界上，我的幼年时代是在江北四方井1大院渡过的。大宅院的主人汪润祥是我的父亲，当时在川军抗日名将罗君彤任董事长的重庆泰裕银行担任总经理。
　　大院的女主人是我的母亲，1918年正月初一日在南京下关出生，是一位美丽、文静的姑娘。她从小在外祖父张启林的教育熏陶下长大成人，勤俭持家、尊老爱幼、同情弱者是她的美德。母亲二十二岁那年，经友人介绍与父亲相识成婚，落户于江北四方井1大宅院。由于家中人手少难于照料，父亲决定长年雇请二名女佣料理家务。由于母亲为人宽厚，主仆关系十分融洽，1941年初生下女儿辉矩小名冬冬，女儿的诞生为大院带来了许多欢乐。
　　三叔父的儿子年方十八岁的汪辉翼大哥在武汉沦陷前昔隻身到重庆谋生，几经周折，后经外祖父保荐在二十一兵工厂上班，早去晩归常年住在我家。隨金陵兵工厂西迁的大舅公王焕之因妻子早逝，也经常在我家常住，大院生活总是洋溢着浓浓的人间亲情。
　　四方井1大宅院建于清朝末年，父母亲结婚前系从他人手中购置得来，购置后经过精心装修显得十分气派大方。大院是典型的川派古建筑，座北朝南共两层。两樘黑色油漆大门显得典雅而庄重，跨过一尺高的青石门坎进到大门内便是横贯东西，宽约5米的过厅，自然通风良好。进入内门后再跨过宽约4米的内廊则是布置典雅的天井。天井内有一座做工精致的假山和一口水井，水井深约数丈，水质清彻透明，可供饮用和洗衣。天井两侧是宽约4米的内廊，内廊左右侧是可供人们居住或学习的厢房，亲朋好友来四方井1大院探亲时一般都住在天井两侧的厢房里。
　　天井里的假山由高低相差无几的两山峦组成，双峰顶部之间间隔约0。8米，整个假山由多孔的泡砂石制成，吸水能力很强，由于制作年代久远，表面长着一层厚厚的青苔。一条做工十分精细的羊肠小道弯弯曲曲直达峰顶，左侧峰顶上部有一座十分精致的十二层陶瓷宝塔，正面楷书玲珑宝塔。
　　两座山峰之间有一个天然形成的大洞，其上部自然形成一座弯弯的拱桥，一个由陶瓷烧制而成的顽皮彩色牧童坐在老牛背上缓慢地向左峰走去，真是做得唯妙唯肖！
　　早年匠人们制作假山时真是煞费苦心，在宝塔下方开了一个十分隐蔽的大洞，从遗留的孔洞中灌入一桶清水后，清水从正面凸出部位的缝隙中流出，婉如山中的瀑布从天而降，其景象壮观幽美，令人拍手叫绝！
　　假山底部有一个颇大的橢园形水池，池壁厚度约12厘米，池墙高约30厘米，由水泥浇制而成池，由于年生久远己长满青苔。水池中注满江水，各色彩色金鱼，绕着停泊在双峰山脚前的帆船相互追逐嬉戏，在半山瀑布的雨雾中翻身跳跃，宛如鲤鱼争相跳龙门，实为造型寓意增色不少。
　　经过天井或内廊可直达中厅。中厅面积较大，高约六丈有余，中厅神龛宽约0。8米为供奉神灵之处。我家中厅常年供奉的是如来佛祖和观世音菩萨，还有骑着赤兔马，手拿青龙偃月刀的汉寿亭候关云长，整个瓷像系用彩色青花瓷铸就，红脸关云长鬍须飘飘，拖着长长的大关刀，真是威风凛凛，唯妙唯俏。
　　神龛顶部上方有一块宽1米，长约5米的黑色大匾，上书吾爱吾庐四个金色大字，左右侧挂着长长的黑底金字条匾，由于年代久远，其文词寓意业已忘却。中厅左右侧因进深较大，分设卧室两大间供主人居住。
　　中厅后方为小天井、厨房、杂物间和小猪舍，真是应有尽有。经过厨房左侧的木制楼梯可直上二楼储藏室和大院前沿小阁楼。储藏室内存放着二十来个坛坛罐罐，装满了各色干果，点心，是孩子们最常光顾的地方。穿过储藏室不远处就是大院小阁楼，小阁楼打造得十分精致，美观。阁楼大门上方常年悬挂着父亲早年学艺时祖师爷流传下来的镇宅之宝，一把乾隆年间打造得十分精緻的精钢宝剑。站在阁楼外面的阳台上放眼望去，朝天门、临江门一带的景象尽收眼底，滔滔不绝的嘉陵江水不停地奔向远方。
　　大院中厅是专供人们拜祭神灵和用膳的地方，四方桌、长条凳和靠墙放置的靠椅、茶几均系用上好的实木制成，又厚又重。小孩子站在长条凳一端跳跃也不会翻倒。在天井两侧厢房里才摆放着当时比较时新的牛皮沙发和精致的茶几。
　　大院正门外是条石砌筑的石台阶，十分气浱。下了石台阶就是江北四方井地区狭长的石板路。前行直通保定门，左行通往平儿院小学一带，大院右侧不远处是一个烟火燎绕的城皇庙宇，城皇庙里供奉着好多泥塑金身的菩萨。抗日战争时期，过往川军部队往往临时驻扎在这里。
　　石板路宽约45米，路旁有不少商铺和旧式院落，向前走不多远就是十字路口，左转通往下横街，向右行走，婉延曲折的道路临江而建，路旁就是重庆一带有名的吊脚楼，直接通往刘家台方向。经十字路口前行走不多远就是条石砌筑、气势巍峨的保定门城楼，保定门城楼由明淸两代人精心建造维护，宏伟状观，是渝北地区的安全屏障，虽历经数百年苍桑仍完好如初。出了保定门，经过石砌台阶可以一直下到嘉陵江边，经木船摆渡可达对岸临江门和下游的朝天门码头。
　　通过保定门前十字路口左转就是下横街，那是江北最热闹繁华的地方之一，也是我小时候最爱去玩的地方。小时候的我最欢喜吃炒米糖开水、糖关刀，和小伙伴滚铁环、打弹弓，还喜欢看猴戏和西洋镜，经常死皮赖脸的缠着王伯伯和桂香姐姐带我上街去玩。哪里围着一圈圈看热闹的人就往哪里钻，听着哐、哐、哐的锣鼓声，小猴子高兴地沿着人们围成的圆圈跑个不停，还不时从师傅手里接过各种面具顽皮地戴在脸上，绕场一圈又一圈。在训猴师傅不断变化的鼓点中时儿翘起尾巴，时而翻着筋斗，向观众做着各种精彩顽皮的表情。
　　在驯猴师傅的召唤中，小猴子随着咚咚咚的鼓点声爬上桅杆顶端，四支平行，绕着桅杆转几圈，把猴戏的精彩场面推向新高潮。观戏的人群发出经久不息的掌声。未了，小猴子拿着铜锣，挨个儿向观众讨赏钱。王伯伯总是把钱交到我手上，当我小心翼翼地把钱丢进小猴子端着的铜锣时，现场观众往往传来十分友善的阵阵哄笑声。
　　除了猴戏以外，西洋镜也是孩子们最爱看的游戏，下横街一带总有小贩子吆喝：快来看西洋镜啊！那吒闹海、孙悟空大大闹天空、还有白娘子水漫金山寺！快来看啊，快来看啊！八百壮士战上海、八女投江美名扬！
　　什么是西洋镜呢？它好像是一个宽1。0米，高1。5米，厚40镜厘米的大柜子，离地约80厘米部位装着两个镜头，镜头盖打开后可同时供两个人观看。每个镜头旁边装着园形旋扭，付钱以后，你可先指定节目名称，小贩给你调整好了以后就可尽情观看，它实际上就是一台可供孩子们观看的流动幻灯机。孩子们在扭动旋钮的过程中，可以清楚地看到一张张放大后的图片，一部节目往往有三，四十张图片，孩子们特别喜欢看。在孩子们观看过程中，小贩往往视剧情状况哼几句川腔，引得过路行人也忍不住驻足观看。抗战时期，大人小孩最喜欢看的节目是八百壮士战上海，那是讲述谢晉元将军率领官兵坚守上海四行仓库的故事，只要小贩一声吆喝，马上就有大人、孩子挤过去看。
　　除了猴戏和西洋镜，在江北公园操场上演出的民间杂耍（技）和三、五个艺人的传统武艺表演往往也深受市民们喜爱。有一天，上、下横街一带贴满了海报，人们议论纷纷，说是有个杂技团要来江北演出，欢迎市民们前去观看。我也吵着要爸、妈带我去看一看，爸爸看我一个劲的吵个不停，只好对妈妈说：明儿正好是星期天，干脆我们全家人都去看一看，让王嫂和桂香也和我们一起去看看吧，抗战胜利了，人们也应当乐呵乐呵啊！
　　第二天早饭后，爸爸、妈妈一家老小六口人急急忙忙向江北公园赶去。杂技表演在公园内用粗白布围成的临时场地上进行。入口处有两个伙计在收门票，很客气地招呼观看演出的乡亲们进去。我们全家座在视线最好的地方，那是专门为江北社会名流留出来的地方，其他观众都是站在由麻绳拉成的环形线外观看，麻绳由杂技团预先设置的木桩固定。当我家大人小孩落座后，杂技团班主还特地赶过来抱拳施礼问候：大驾光临，真是篷壁生辉，还望今后多多关照。爸爸也十分热情地抱拳还礼：不敢当，不敢当啊！。
　　报幕小姐报幕完毕后，随着阵阵急剧的锣鼓声，一位古代武士装扮的杂技演员骑着一匹棕色烈马飞奔而出，绕着层层人墙组成的圆圈扬鞭飞驰，时而翻身下马捡起跑道边上的红花，时而跃身马背挺身直立，还不断抱拳向四方观众致意，观众席上响起阵阵热烈掌声经久不息。
　　这时，一位淑女装扮的女艺人站在跑道边向男艺人示意。当飞马急驰而过时，女艺人突然一跃而起拉住男艺人之手纵身马背。此后，随着绕场飞奔的急速马蹄声和暴风骤雨般的鼓声，两人在马背上下翻腾，表演各种高难度动作。人群中再次爆发出雷呜般的掌声和喝彩声。两位艺人才催促骏马慢慢停下，并紧抱双拳向观众答礼致谢，掌声才慢慢平息下来。
　　第二个节目演的是射箭，一位古代着装的年青姑娘手提弓弩，身背羽箭，骑着一匹枣红色骏马从入场口飞奔而来，她英姿飒爽，婀娜的身材和美丽的容颜征服了观众，大家屏住呼吸，看着她骑着骏马，绕场一圈又一圈。她骑在马背上向场中桅杆上吊着的红灯笼连射三箭，灯笼应声而落。场上顿时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声。
　　紧接着几个滑稽小丑到场内逗笑打浑，不时也翻几个跟斗，相互间斗斗拳脚，逗得满场观众哈哈大笑不止。
　　最后一个节目更是精彩好看，十几个男女演员大步流星齐上阵，在欢乐的锣鼓声中翻筋头，钻火圈，叠罗汉，逐渐把现场的欢乐气氛推向新高潮。在观众们连声叫好的热闹气氛中，站在叠罗汉顶上层，身着中式紧身衣的三个男演员相继跳上桅杆，轻盈地向桅杆顶部爬去。碗口粗的栀杆高约七、八丈，用三根缆绳固定，桅杆顶部系着一面红色彩旗在初春阳光下迎风飘舞。三人在桅杆上龙腾虎跃，顺着桅杆旋转不停。在场的观众无不屏住呼吸，为他们捏着一把汗。
　　看着，看着，桅杆顶部的艺人齐齐向观众门深深一鞠躬，表示谢意。忽然间，位于栀杆顶部底层位置的艺人突然松手，头朝下直落而下，场上观众顿时发出齐声惊叫。我和姐姐骇得立即将脸埋到爸爸、妈妈的怀抱里，久久不敢动禅。爸爸用手搂着我的头，温存地说：牛儿别怕，别怕，叔叔们的功夫好着呢，随着场上阵阵叫好声，观众席上再次曝发出雷鸣般的掌声，经久不息，我和冬姐才敢慢慢抬起头来。
　　散场时，爸爸告诉妈妈，现在抗战刚刚胜利，时局仍然艰辛，杂技演员谋生不容易，挣点钱是靠卖命换来的啊！我们再捐点钱给他们，算是尽点微薄之力吧。后来，爸爸找到杂技团的老板说明来意，演员们听了后都非常感动。领头的艺人诚挚地向父亲抱拳施礼，激动地说：多谢先生深知晚辈们的苦哀，表演这个节目也实属无奈，无非是想多挣点钱养家糊口罢了，感谢先生提醒，晚生即与兄弟们商议改进事宜。
　　一个星期天下午，爸爸高兴地拉着我的手说：牛儿，爸爸带你上街看看杂耍去。这时辉翼大哥正好在旁边，他二话不说把我抱起来抗在肩上就跟着爸爸走出大门。走了一会儿，只见紧靠米亭子菜市场旁边的马路上围着一群人，一个中年男子抱拳向围观的人们施礼致意，他高声说：鄙人姓季，带着小女翠姑和弟子当街卖艺，盼望带钱的乡亲捧个钱场，没带钱的乡亲捧个人场，刚说完，一个帮场子的人敲响锣鼓，拉开了武艺表演的帷幕。
　　先是季班主的徒弟上场，他身穿白色紧身裤，头扎镶着红边的白色包头巾，篮色束身腰带飘飘。他站在场中反复向四方观众抱拳致意，随即在场中来回穿行，开始武术表演。时而冲拳，时而劈掌，闪展腾挪令人目不暇接。突然间，他飞身一跃来到一个颇大的石锁旁迁，蹲身运气把石锁举了起来。并举着石锁步履稳建地绕场一周，在经久不息的掌声和叫好声中，观众们热情地把铜銭、金圆券投向场内。
　　随后是季班主的女儿翠姑上场，她俊俏美丽、身材轻盈，抱拳向观众致意后随即展开双剑，时而横扫千军，时而风卷流云，手舞双剑真是到了出神入画的境界，观众们看得都呆了。最后她一个箭步窜至中场再翻身跃上叁层高桌，抱拳向四方观众致意后再纵身跳下，场上暴发出最热烈的掌声。观众们再次热情地把铜钱、金圆券雨点般投向场内。
　　这时，一个意料不到的事情发生了，七、八个流里流气的江湖混混跑来砸场子。说是演出前未交保护费，要把观众们投的赏钱全部带走。如果只交一半也可以，要把翠姑带去唱堂会。观众们认识这几个小痞子，但是敢怒不敢言。父亲示意班主泠静，並独自上前与这帮人理论。最初时几个小痞子气焰十分嚣张，丝毫不肯让步。后来几个小痞子打听到爸爸是重庆泰裕银行的总经理，武艺高超，深藏不露，只好灰溜溜的走了。
　　季班主带着他的徒弟和女儿向爸爸致谢。爸爸感慨地说：目前社会就是这个样子，老实人也没法安居乐业。你们在江北再呆一段时间到是不要紧，时间长了还是到别的地方谋生吧，只好走一步算一步啊！临走时爸爸告诉季班主，若是在江北一带遇到麻烦可以到四方井1大院来找他。
　　一个月过后，季班主带着徒弟、女儿到四方井1大院看望我父母，爸爸十分称赞季氏父女的武功，特地留他们师徒三人在大院住了一宿。妈妈很喜欢季班主的女儿，特地请她到卧房聊天，还把一个精致的玉佛送给她，愿菩萨保佑她们一家人在行走江湖时永远平安，也祝愿她早日找到一个好夫婿。
　　临行前，妈妈拿出三十块银元送给季班主师徒作盘缠，请他父女务必笑纳，季班主不便推辞只得悉数收下。临走时，爸爸、妈妈带着家人把他们送出大门，季姑娘和他的师兄站在一起，诚挚地向我父母亲躬身行礼，我还听到季班主讲的一句话：汪先生，你真是个大好人，现在社会上像你这样的好人太少了。
　　清晨的薄雾已经慢慢地消散，爸爸、妈妈望着季氏师徒逐渐远去的背影，诚挚地祝福他们一路走好。爸爸还十分感叹地说：季氏父女为人谦和，武艺超群，远非一般跑江湖混饭吃的人可比，但愿国民政府能给他们提供一个良好的环境，也算是为继承中华民族传统文明作了一件大好事。
　　本节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