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眼泪

　　鉴于我能读书，读到现在，对我来说已是莫大的荣幸了，但好不幸的却又落到了那样一个的偏远了不能再偏远的山区，在这个世界，这片天空下，最贫瘠，最无法生存的地方，我曾是那样的深爱着她，她却埋葬了有我所有童年的天真，还无休止的埋葬着我年少的梦怀
　　不必说山路的崎岖，父辈们生无为继，也不必说爷爷，奶奶尚在，年迈多病，就单单是我多少次面临失学，学费，都是在我多少次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父亲含着眼泪，加班加点，然后卖这卖那，到最后东拼西凑，再到后来拉过我的手紧紧的握着，让我好好学习，目送我的背影，看着我登上大巴
　　隔着车窗，还可以久久的看见他还在默默的屹立，多少次当我数着我学费，一张，两张，一百，两百，褶皱的不成样子的钱，悄悄的滑下眼泪，滑过腮边，滑落在心间，温暖过我一时暗暗的笑容，我又可以上学了，可以再次向梦想的方向拼搏了，但在这辛酸的背后，我却没有感觉到，父亲是如何艰辛得借着凑着，拉着账，拼齐的这些钱，又如何艰辛的受着种种冷落，依然微笑着，奔走在大小工地，为着每一天得到的那一分一厘，他从来没有计较过，一身的劳疾，也从来没计较过不满五十的年纪，在额头上刀刻一般的皱纹和鬓边层层的白霜
　　每一次回家，父亲都是同样的拖着佝偻的身躯，微笑着问我：这在学校冻着了没这段时间钱够用不家里不用操心，我和你妈妈都可以料理的
　　每每当我回家的时候，父亲都在尽力的掩盖着他为我的学费无力的心情，我家是我们村唯数不多的特困户，父亲是靠着低保来维持着我们一家生机，也维持着我的学海生涯
　　我不知道，父亲，在一砖一瓦盖起高楼大厦的时候，是不是想的是这一砖一瓦，铸就的是我的人生价值，我的梦想，还有他对我所有的希望
　　我更不知道这些我配不配，但在2012年父亲终于倒下了
　　寒假前夕我还在为未到的在庆元旦欢腾着，我还一无所知的尽情忘我的时候，父亲却在工地为着，可以多加会班，可以为家里拮据的开支挣到八块钱一小时的额外，劳累过度昏厥于地，被挖掘机横碾过双腿
　　当我再次赶回家的时候，只有母亲的哭泣
　　妹妹拉着我的手说：爸爸，还在抢救，医生下不了结论，劝劝妈妈，好吗我们母子相顾无语，或许是在我一生中最长的一个对视，或许在这之前我从来还没有好好审视过母亲的沧桑
　　那天可能也是在我一生中最长的一个等待，太阳从北面，划到西面，从透明的光柱，再到斑斓的金色，父亲依旧还没有从手术室出来，那个时候，什么梦想，什么使命，什么学业，什么前途，什么，什么，都在脑海化作波澜，泛进眼眶酝酿，渐渐地凝结，滴落，父亲这样辛酸的一生，就这样不了，了结了吗，还有我们兄妹三人怎么办，就这么丢下我们不顾了吗，爸爸，不要走
　　出来的那一瞬间，让我最欣慰的是，父亲，脱离了生命危险，但却在那段时间他却连我都不认识是谁了，在父亲重度的昏迷期间，除了帮父亲换洗，陪父亲倾诉的闲余，我只有一个念头：
　　大学生涯，我的梦想，算了吧，放弃了吧
　　还有爷爷，奶奶，还有妹妹的学业，她们姊妹俩比我学得好，奶奶先天心脏病，不能让她知道，这些
　　父亲，会好起来的，会好起来的，父亲为我做到了如此，接下来，只有我怎么办了
　　肩上的担子一天一天的加重，生命嘛，莫过是一次又一次的延续，父亲为我做到了这里，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呢，早已心满意足的听天由命了，家里三亩水田还得要人做，爷爷连一担柴都扛不回家了，最重要的是妹妹的学业，两个小丫头，从小都听话，不能让她们再失学了
　　当父亲清醒过来的第一句话，我愣住了，我不知道愣了好久
　　为什么没有到学校去放假了没有啊对了这学期生活费够用吗
　　够，爸爸。
　　眼泪淹没了所有我的声音，看着父亲颤颤巍巍的样子，看着呻吟勉强说出来的话，我只能别过脸，望着病房的窗外，暗暗的流泪，那一个晚上，我彻夜难眠，好多次，一个人蹲在医院楼道的角落里悄悄的哭，当黎明的晨曦再度照亮窗棂的时候，狠狠地给了自己一个响亮的耳光，从今天起你已不再是小孩了。自己的声音落在自己的耳畔久久的回荡着
　　上个寒假不知是过得太快了，还是我一味的在逃避，每一天都活在自责的日子里，生不如死
　　如果你没再继续上学了，父亲会是这个样子吗？
　　算了，好好上吧，还有梦想，还有使命，还有你没有实现的生命价值。
　　如果，在家里承担一点重担，父亲会成为这样吗？
　　是的，父亲不想让你的一生活得像他一样艰难，你还有什么怨言。我一直纠结，纠结的说不清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
　　就在开学的前夕，父亲把他的疗养费，轻轻的放了一点在我书包里，省着点花，爸都成了这个样子了，以后，不知道你们怎么办，当我别过脸，眼泪再一次淹没了我所有的声音，咬紧唇边的时候，一直对自己说不要哭出来，千万不要哭出来，流尽了眼泪，毅然决绝的摸着牙痕上的血迹，立誓，当我再转过身临走的时候却分明感觉到父亲，哭了，一生中第一次见到父亲的眼泪，滚烫而又炽热的夺进了我的心海
　　那一份失落，而今却以变成了没落，颓废着我的每一天
　　学业？梦想？使命？前途？
　　我不知道，这些能意味着什么，但这一切都是父亲妄废着生命对我的延续
　　当这学期，再次来到学校的时候，我已不是为着父亲的伤势而担心，没有再听闻母亲诉说父亲的好转而喜悦，是为着自己，挂科，清考，留级，返修，失学，毕业证，却一直烦闷着，听老师说完我有可能要被劝退，那一刻，我只听到了，一颗心硬生生被撕的血拉拉的声音
　　为什么？为什么？父亲的艰辛拿生命换回来的就是这样一个结局吗？当我冲出了老师的办公室，径直奔向了宿舍，关上门，无声的呜咽，又是一个响亮的耳光打在了自己的脸上，当手指的冰凉接触到脸上的肌肤时，那种灼热的钝痛早已被羞辱掩盖，我甚至想到了躺在病床上的是我，会不会有所改变，甚至在思索从宿舍的三楼阳台上就纵身那么一跳，会不会在一了百了中得以释怀
　　听着电话铃声的震动，拿出来，再翻开，是妈妈来的短信，你爸爸，今天手术特别的成功连续往下翻连续都是妈妈的短信，
　　你爸爸，脚上可能还要加块钢板
　　你爸爸，今天还念叨你的
　　你爸爸，神智清醒多了
　　你爸爸，竟然能一顿饭喝完一碗粥了
　　你的爸爸你的爸爸你的爸爸
　　在无声的哭泣中我竟然静静的跪了下来，望着电话屏幕，摸了一把眼泪，妈，请原谅儿子的不孝吧
　　当我在爬上三楼的阳台栏杆的时候，母亲电话打过来了，喂，你爸爸一直在念叨你呢我强忍着哭泣的声音妈，老爸好点了没有好多了，能勉强着垫高一点床了，他还想往起坐的呢就是我走得最远，也不知道能做点什么做什么，好好学呗，你爸爸，为你都这次我再也忍不住呜咽的声音了，怎么了母亲的追问，我早就有点不知所措了有点感冒，嗓子老不舒服反春着，这天都有雨，注意一点嘛。母亲迫切的关怀让我无法再听到她的声音了，妈，我们还有课，一会晚上打回来吧，别太累到自己，爸，好点了，你就好好休息休息仓皇的挂断了电话，不知道接下来该干什么，流水模糊了所有的视线，耳畔一直回荡着母亲的声音：
　　跳下去吧，一了百了。
　　那妈妈怎么办，爸爸还躺在病床上的。
　　那就这么去面对吗，怎么面对，父亲用生命换回来的，你的学业，你就这样将退学说出口吗？
　　做错了，自己应该面对，难道就这么纵身一跳给爸爸，妈妈一个交代。我挣扎着，生命再一次陷入绝境的挣扎着
　　不知道时间，是怎么流过我身旁的，一小时，两小时，一天，两天，留级，退学，学费，前程，给父亲的交代，种种已经在窒息中麻痹了我所有生存的欲望，所有的所有，在眼中都只能化成暗暗的泪流，再也冲刷不掉无奈的耻辱了，为什么会这样，这是为什么，为什么
　　空旷的墙壁在回答着我，自己滴血的心在回答着我，模糊过视线的眼泪依然在回答着我，不能让病床上的父亲知道，他已经无力再受什么打击了，不能让母亲知道，她桑仓的双肩早已无法在支撑家里的重担了，我却为着学业沦落到这个地步，父亲，想用知识来改变我的命运，想用他的生命来换取我的梦想，想让我不必像他一生那么艰辛，他的所有想法，他所有的心愿，他一切的一切，让我又一次硬生生的撕碎，多少个好的机会就这样让我浪费，多少个同龄的我的小伙伴现在只能抱着向望，羡慕的眼神，奔走在这世界的各个角落，露宿在街头巷尾
　　我却掩面言羞的，再一次，说给父亲的是，留级，上万的学费，父亲却只是黯然一笑：学生嘛，在学校没学好，留级很正常啊，什么说不出口的，保证好好学就行。当我的眼泪再次划过眼帘的时候，这次再也无法别过脸，避开父亲的面庞了，父亲直视着我的双眼：人啦，穷，活的就剩下一张脸了争的莫过就只是一口气爸残了之后的日子，得你自己往下走了爸，我已扛不起这些了，作为儿子将父亲送到了生命的终点，作为学生将学海葬到了无路可走，我还有什么脸面在上下去，这样活着还不如死了不要这么说，你好是出什么问题，我还治这个伤还有意义吗，父亲的面容在我话音未落的时候，凝重了你是我的希望，这一辈子再难，人活着还是要要点期许的吧只不过，是为着我伤势，担惊受怕了，挂科了，为着学费，生活费艰难了点而已嘛爸，我真的不读了，不是我还在读书，您能是这个样子吗，再者我又把书读成了个什么样子，您也看到了还记得，你不满两周岁的时候养不起，以至于一次小小的高烧昏迷了三天，醒来，你问我：您为什么躺在这儿呢。我说：等你醒来我们好回家呀。你说：爸爸，您知道不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考上了大学，穿着学士服，拿着好多好多新书，在拍照留念，像电视一样你妈妈进来的时候说：让你爸爸去躺一会会吧，都三天门合眼了，还在说笑你哭了，说的你现在还记得吗，或许，你记不得了，可能你都不知道了，但我还记得，：我好好读书，以后不让你这么辛苦，我要走完你没有走完的路两周岁呀，两周岁报复你现在还记得不，我得好好活着，看着你们兄妹有出息的那一天家里没有个读书的，你爷爷，买过工干不下去了，学着打铁，文革戴着尖尖帽，走上马帮，背力，背井离乡的走着玩命的路，为着我上学，爸爸，没读过多少书，说不了什么大道理，一代人一代人的就那么一点点心愿，爸，也不奢求你，怎么怎么招，就只是想你有个饭碗，有条路走啊父亲微微的合眼泪水早已划过腮旁，父亲一生要强，生平第一次，看到父亲，在那一刻我太多太多，曾经的画面，涌向眼前，爸，别说了，我知道了，我都知道我至今，都不知道，知道了什么，就知道一个父亲那他的生命做的赌注，堵着儿子前途，泪水再一次炽热而又滚烫的，夺进了我的心海
　　爸残了之后的日子，得你自己往下走爸，我记住了，我自己往下走，父亲，已经缺失一双腿，我不能，也不敢，再让他破碎这颗心
　　子珺执笔（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