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年24小时在线，他们每天聆听死亡，帮人们完成最好的告别

　　文易琬玉
　　编辑范婷婷
　　云山收到这个包裹的时候，天正下着小雨。
　　她摸着不甚干燥的盒子，打开的瞬间，映入眼的是熟悉的军绿色，是支边的父亲常穿的那种绿，八一扣有些旧，应该是费尽周折才找来的。四件上装和三件下装套好，整齐地叠放在一起，一如父亲在部队叠的豆腐块。
　　家里有些安静，云山紧了紧衣领，转身把这套寿衣收在柜子里。
　　当一切归于沉寂，云山便会为父亲换上这套最初也是最后的衣服。
　　这身衣服，来自云山在网上找到的一家寿衣店，前不久，95后寿衣模特直播的故事，让大家对这个行业有了更多的理解。
　　其实，这个店里除了模特，一个网店所需的其他岗位，它基本都齐全，客服、设计师、运营、打包、发货等等。
　　老板在2014年开了这个店，从事这个行业的人，几乎每天都在直面死亡，没有人可以轻巧地面对死亡，但是总要有人为生命的结束服务。
　　以下是三位殡葬行业从业者的自述，她们分别是寿衣店的客服、设计师和负责人。
　　客服嫣嫣：忌讳源自人们的害怕
　　我在寿衣店做客服已经三年了，刚入行的时候才二十四岁。
　　店里一共有三十个客服，大部分都是95后，甚至还有00后。通常，我们不会避免谈论自己的工作，因为它和其他工作其实没什么差别；当然，更不会强调，毕竟还是有人会忌讳。
　　要想从容熟练地做好这份客服工作，需要三个月至大半年的培训。前期培训包括熟悉产品、了解面料和设计，后期则需要学习各地传统丧葬习俗，最重要的是学会如何保持冷静、安抚客户的情绪。
　　打开旺旺聊天窗口，我们基本上不会使用表情，我们也从不说再见，只说有问题随时联系，我们一直都在，或者我们会接力您的爱。
　　我的工作主要是客服接待和订单处理。很多的顾客之前都没有经历过这些，有的时候是老人情况不太好，医院通知家里人准备后事，这时候人都是慌乱的，我们就需要安抚顾客情绪，同时为他们答疑解惑，结合当地的习俗告诉他们要准备哪些东西。
　　顾客往往因为在实体店找不到满意的寿衣才在网上找到我们家。不过因为只看到图片，大部分时候会担心质量，讲解和答疑就是我们日常要做的。除此之外，寿衣的尺码和日常的衣服不太一样，为了方便在身体僵硬的时候也能穿上，放量会做得更大，所以常常是我们为顾客提供尺码参考，有时也会根据年龄和喜好为顾客推荐合适的款式。
　　（店铺详情页会有详细介绍）
　　按大部分地区的习俗，寿衣件数是单数，取自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也有的地区讲究五领三腰，所以是双数。寿衣怎么穿是有讲究的，顾客一般会加我们的微信，方便有问题的时候联系。
　　虽然我们分两班倒，但是客服的手机基本24小时开机，有的时候半夜提示音响起也会起来回复消息。其实没有规定说我们随时随地都要在线，但很多客服已经形成习惯，把这份工作当成了一份责任。世事都很无常，你也不知道别人什么时候就会需要你。
　　有的顾客会提前准备好，或者是用来冲喜。有时，买回去后老人真的病情好转，继续放在家里反而心里有些膈应，便会退回仓库交由我们保管。所有保管的寿衣都会放在货架高处，取高寿之意，记得最久的一件寿衣存放了两年。
　　也有的顾客没有来得及提前准备寿衣，或是面对突然的离世，一下子要用就会要得很急。所以我们全年无休，有时候夜里师傅也会给顾客送上门，仓库的师傅甚至自己坐高铁去送过货，就是希望逝者可以尽快穿上。
　　有的顾客是买给亲人，也有的顾客是买给自己。我记得有位50多岁的顾客，癌症晚期，给自己挑了件寿衣，聊着聊着她告诉我，其实很喜欢这个世界，还有好多舍不得；有个顾客挑了件西装式样的寿衣，反复向我询问细节，哪怕好多问题已经回答过了，后来加了微信才知道，寿衣是为意外离世的丈夫挑选的，才30岁；也有个顾客要我推荐适合25岁的人穿的寿衣，说是买给自己穿，我发觉她是在赌气，便劝慰她和我聊聊不要冲动，好多人舍不得的生命不要轻易放弃
　　因为这份工作，我听到了许多关于死亡的故事，也收到许多感谢。我重新认识了死亡，对生命更加敬畏。许多人会忌讳我们这个行业，其实都源自对死亡的害怕。做这份工作之前，我的奶奶去世，我什么都不懂；工作后，我的外婆去世，我知道有些事情要怎么张罗、有的物品要怎么摆放。
　　死亡依旧让我害怕，但我知道如何更从容地面对它。
　　设计师杉杉：寿衣也是我的代表作
　　我们公司有四个设计，大家都是二十来岁，我也是其中之一。
　　从业已经九年了，想想也有些不可思议，我们这行确实进入的人少，不过出去的人也少。我学的是园林设计，毕业后发现对服装设计更感兴趣，便开始从事唐装设计，后来才做了寿衣设计。
　　其实寿衣设计和其他的服装设计流程都差不多，涉及的风格也很多样，唐装、裙装、西服、中山装，甚至秀禾服我们都有设计。一般都是先构思理念，然后再去制图、打版、做出样衣、调整细节，最终再去投产销售。整个过程要花费许多心力，所以哪怕最初心理上比较敏感，经过这么一条长线的工作流程，也都脱敏得差不多了。
　　我们这一行，心理上放不开、家里人不支持，都是干不下去的。身边亲近的人都知道我的职业，他们也不会特别在意。不过，如果和不熟的人聊起，我一般不会说得太仔细。
　　因为这份工作的特殊性，我们没有营销团队，重心几乎都放在了产品上。也是因为这种低调的氛围，撇去了许多行业惯有的浮躁，在这里反而能够更真实、纯粹地做设计。
　　这些年来，客户也越来越追求款式、做工和材质。我们店铺每个月要上新十个款式，每个设计师都有自己的风格，尽量平衡顾客需求和传统习俗。有的时候，我们要根据顾客的需求进行设计；有的时候，则是根据现有的材料进行设计。
　　寿衣寓意多福多寿、健康喜乐。寿衣的件数，取决于亡者的属相和逝世的年龄，一般采用单数而不用双数。不同的家庭，受经济条件的影响，也会有所调整。面料上，棉有缅怀之意、丝有思念之意，棉、麻、真丝、云锦、香云纱等天然面料是常常会采用的，缎因为谐音断而不使用，皮毛、金属等一般也不采用。颜色往往以咖啡色、红色、蓝色等为主，辅以龙凤、梅兰竹菊等图案。
　　设计不只是设计部的工作，我们公司所有的人都可以参与。尤其是与顾客打交道最多的客服人员，她们往往能够及时地反馈顾客的需求和意见。寿衣的设计往往要融合美好的寓意和中国传统文化，我们有一款蝶韵，就是在传统款式上加了披肩，寓意天使和破茧成蝶。
　　我们店里不存在爆款，更希望顾客根据经济条件和需求来选择，套装和定制都是一份心意。如果想要一切从简，选购套装就很齐全；如果想要私人订制，也可以和设计师沟通方案。我记得，一位女孩为支边的父亲定制了军装样式的寿衣，改良了许多细节才做成适合的款式；还有一对父母为年轻的女儿定制寿衣，因为传统样式有些老气，老两口想留住女儿最后的美，所以我们重新为她设计了一款，她有回复照片给我们看，那个女孩子真的很漂亮。
　　公司里，大家看待寿衣都很轻快，样衣出来的时候都只会欣赏衣服本身，经常能听到这款好好看，好喜欢，想试一试。
　　设计就是设计，好的寿衣设计，就是我的代表作。
　　店长刘旖颖：没给父亲准备好看的寿衣是我的遗憾
　　我从2014年就开了天福寿园这个店，父亲去世的时候，没能给他准备好看的寿衣，一直是我的遗憾。
　　迄今为止，我们设计过三百多款寿衣。我一直都觉得，寿衣算是人生谢幕时的一件晚礼服。
　　很多人可能不知道，寿衣其实特别讲究时效，对物流的要求很高。所以，我们在北京、上海、南京、深圳、西安等城市都设立了线下门店，也已经和100多家供应商达成合作，在全国许多城市都有自己的仓库，可以做到同城一小时送达。
　　好多顾客都是因为线下卖的寿衣不合心意才找到我们，或者是老顾客转介绍。这么多年，我们不能参与任何的推广，也不可以做任何促销，但是评价一直很好。
　　这些年电商的发展影响了消费者的许多购物习惯，以前或许很难想象在网上购买寿衣、骨灰盒、殡葬用品，但现在找过来的顾客确实不少。很少有年轻人愿意在线下的殡葬用品店工作，但是许多年轻人因为电商被吸纳进这个行业，我们有95后在直播间当寿衣模特讲解产品，也有00后在仓库当守夜人，年轻人的开放与活力也给我们带来了许多创新。
　　误解往往来自不了解。因为招人相对比其他行业更难，这个行业的薪资相对更高。有的人说殡葬业暴利，但是其实国家有免费的丧葬服务可供选择，我们也为五保户、低保户免费提供产品，也有顾客会在店里订购一些产品嘱托我们免费送。
　　在培训员工的时候，我会要求她们把自己当作陪伴者而非推销员。我们不谈推销的，也不把它当成生意，而是把这件事当作一场爱的接力。
　　文中人物均系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