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孙成君 四川盆地阴湿多雨,常年轻雾迷蒙,因了这云雾的濡染,草木丰茂,盆地便俨然是一只碧透了的玉盘。云顶山在这平展展的盘底东部的边沿突兀而起,颇有碧玉盘中一青螺的诗情画意。云顶山海拔并不算高,但站在平原望去,处在群丘之中的云顶山却有鹤立鸡群之势。山顶日日云霭袅袅,所以得了云顶山的美名。加之闻名遐迩的佛教圣地,加之南宋抗元的石城遗址,加之蜿蜒南去的美丽沱江,云顶便成了方圆几百里的名盛之地,一年四季,游人如云。 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一群十五六岁的少年在山道上赛跑似的攀登,那是三十年前的我与同学春游云顶山。顾不得细细品味沿途的绿草红花,被封为诗人的我朗念起王之涣的《登鹳鹊楼》,鼓励大家冲上山顶去领略游目骋怀的千里风光。 山道曲曲,古木森森。三十年后的我,没有了当年的浮躁心性,倒能静下心来,一步一停,一步一停,慢慢咀嚼这秋日山景秋叶在日光下闪着红的光,橙的光,黄的光,而绿的光已渐渐遁去,在红橙黄中显得斑驳陆离;唐朝,或是宋朝的古老石阶上凹下了一串串脚窝,是木屐的,是草鞋的,是布鞋的,是皮鞋的,抑或是耐克的,李宁的,模糊难辨。 快爬啊,‘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三十年前的我一声长喝,把我从静静地咀嚼中惊醒我们簇拥着,欢快地攀登,我们仿佛高大得群山就匍匐在我们的脚下,我不禁慷慨高歌五岭逶迤腾细浪,乌蒙磅礴走泥丸。 三十年前的那一群我们,如一阵风从我眼前跑过之后,我又得以静下来审视眼前:千年古松上笼罩着藤蔓,悬垂着纤萝,在秋风中摇曳;横躺地上的枯柏,老皮龟裂,睚眦的裂口中爬出苔藓,地衣,蕨草;嘀嗒地滴着清泉的山岩上倒生着石乳,石笋。 哈哈,我们征服云顶山了!三十年前的那一群我们,站在云顶山的顶峰,迎着徐徐春风,张开双臂,欢呼雀跃。俯瞰臣服于脚下的群山,我们高傲成世界的主宰,以惟我独尊的王者之威大呼:快,快给我们拍下‘山高我为峰’的壮景! 踩着三十年前的脚跟,我再一次伫立云顶顶峰,秋风袭来,放目远眺:天穹四垂,群山莽莽苍苍,不知何处尽头;沱江奔流不息,不知何时起止;不知几度桑田变沧海,不知几度沧海变桑田?顷刻间,轰然冲击我心底的是天荒地老,天高地远。置身于这浩淼的天地之间,我惊觉自己的渺小,悔悟三十年前的我与那个时代的幼稚与张狂。其实当我们真正读懂大自然之后,哪敢再大言不惭地妄称征服与战胜,哪敢再登泰山而‘小’天下。此时此刻,我深深地体味到陈子昂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泣下的心境。我屈身匍匐于云顶山巅,五体投地,从心里,从灵魂深处,升起对云顶的敬畏和崇拜。 2022年8月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