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清园
冬至将至,二十四节气只剩小寒和大寒了。此时,东北的松花江上开满晶莹的冰花,黄河流域也风雪载途,江淮的冬天虽然来得迟一点,但也是风霜凄紧,衰草连天,寒意砭骨。
第一次寒流来袭的前夜,芦荟、百子莲、紫叶酢浆草、多肉、鸟巢蕨、蟹爪兰、玉树、九里香、龙血树等盆栽花草已经移居室内,小花园立刻空旷荒凉了。
红叶李和梅花黑黢黢的枝条映着阴翳的天空,看起来硬倔阴郁。被黄杨篱笆围着的小花园里只有可怜巴巴的几点绿色,那是常绿的万年青、佛甲草,还有稀稀拉拉的蜀葵、二月兰、金鸡菊的小苗。树脂希腊女神雕塑孤零零地站在石柱上,单薄的衣裙,裸露的手臂,笑意寒瑟瑟地僵在脸上,看着蛮可怜。如果不是理智及时现身制止,我就把她也扛进室内。
小花园空旷荒凉到让人怀疑人生:一年劳作就换来这个?只有篱边的菊花稍稍给莳花人一点安慰。
趁着小花园空下来,我开始着手清园工作。
一年生的草本长寿菊、松果菊、格桑花已经枯萎了,采摘种子后就能拔掉,多年生的宿根花草是重点关照对象。
捋掉无尽夏的枯叶,剪掉枯死的枝条,留下健壮的芽胚。无尽夏会魔法,酸性土壤里会开出如梦如幻的蓝紫色花球,碱性土壤里会开出温柔恬静的粉色花簇。可以准备调节土壤酸碱度的溶液,让无尽夏施展魔法。
蓝雪花的花朵看起清凉似雪,可是它并不耐寒,枝条容易冻伤。于是给它剪了个小平头,又在根部培了几锹营养土,可以防寒保暖,又能促进来年多萌发新枝。
剪掉爬藤月季瘦弱的枝条,再把张牙舞爪的健壮枝条牵引到各自的架子上。玫红天方夜谭、粉色龙沙宝石、黄金庆典、蓝色阴雨分门别类做牵引,各安一方,互不干扰。无规矩不成方圆,给点约束,免得稍不留神,它们就扯着我的衣服不撒手。
朱顶红的叶子有点娇气,一经霜冻就瘫软在地上,洋葱一样的肉质茎半露在外面。天寒地冻,风霜欺人,这娇嫩丰腴的身体怎么能经受得起?覆上腐叶土,算是给它们盖了被子。
铁线莲的名字颇有铿锵之意,总让人想起铁骨铮铮、金戈铁马、杀伐果断之类的词语。然而它的名字会误导人,你看它们,柔条三尺,绵密纠结,剪不断,理还乱,分明是心思纷乱优柔寡断难以抉择的性情。我只能临时当心理疏导师,帮它们解开纠缠在一起的藤蔓,然后条分缕析地牵引到铁丝网格上。
酢浆草、薄荷、铜钱草虽然不起眼,但根系都格外发达,任由它们生长就会到处蔓延,变成花园霸王,和其它花草争夺营养,挤兑其它花草。埋下几个废旧轮胎,把几丛霸王花圈在中间,带上紧箍咒,即便改不了本性,但总可以让它们收敛点!
牡丹和芍药都在春天开花,草木孕蕾开花非常耗费力气和营养,羸弱的身体孕育不出丰满硕壮的花,需要给它们施足冬肥。
景观石向阳那边的紫露草和萱草就不用管了,都是今年才补栽的,三两年里都成不了气候。石头背阴处,玉簪硕大的叶片已经枯萎,只能剪掉。稍稍移动一下石头,给它们腾出一点生长的空间。
窗前的梅花正是孕蕾期间,不需要修剪,否则明年会少了很多花,我可不希望只见绿叶不见花。月色溶溶,明窗如纸,梅影疏落,幽香入室,这般风景看多少遍也不会厌倦。
在花园一角的空地上挖了个坑,像做三明治一样,把拾掇出的枯枝败叶、菜市运来的鱼肠鸡杂和园土一层层填进去,浇透水,再用泥土封盖压实。时间会把它们酝酿成一窠肥沃的春泥,明年花草换盆时能用得上。
打理花园也需要丰富的植物知识和一定的美学素养:
你必须了解每一种花的生长特点,了解它们的秉性,你才创造和谐共生的环境,让每种花草都可以健康成长;
你需要预估每种花草不同时期的生长状态,注意不同色彩的花草的搭配和布局,才能形成错落有致明丽清新层次分明的风景,否则混种的花草就会乱成一堆。
你还要有足够的耐心,耐心等待花花草草们萌发生长孕蕾开花,遵循它们的生长规律,我只需要做好自己该做的事,剩下的一切交给时间。
修园四年,最深的感触就是:任何事情做到极致,都需要用丰富的知识和经验铺路,这需要你认真观察琢磨,思考总结,然后以此为基础,发挥想象力构思和创作。
扶着铁锹,摘下手套,擦了擦微微沁汗的额头,脑海中都是姹紫嫣红花木扶疏的画面。
这些画面源于现实的记忆,但和存储在手机相册里花草的照片又不同:没有细致入微的细节,飘渺朦胧仿佛自带柔光滤镜,但是比相机记录的光影更丰美润泽,仿佛闪烁着细碎微弱的星光这是我心中期待的图画啊!
正是这些幻象,或者说是期待和理想,让我耐得住寂寞,心甘情愿地呆在这方寸之地,不厌其烦地挥洒汗水,学习摸索,反复尝试。
想起《牡丹亭》里的唱词:似这般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愿,便酸酸楚楚无人怨人这一生啊,生死哪能随人所愿?但还是可以做些喜欢的事情,热情不老,热爱不死,就是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