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芍蝴蝶 小芍,打算吃晚餐了吗?倾稜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我转过身看到她倚靠在门框上,双手相交于胸前,手指有频率地轻轻敲打着木质门体。 好啊,谢谢你,倾稜姐。我笑着回应。 平时也就我一个人,做的饭菜比较简单,你随便吃点吧。她走过来坐在我身边,随后将盘子放下。几块烙过的面饼,上面铺着一层葡萄干,夹着蜂蜜和苹果粒兑成的酱料,飘散出浓郁醇厚的水果香味。另外还做了几个精致的冷菜拼盘,搭配上自己酿造的果汁。看似素食主义者的膳食,体现了一种别样的风格。 我开始享用这一顿晚餐。水果的清香和烘焙恰当的松软的面饼在口中交替冲击着味蕾,稠密的酱汁丝般滑至喉部,微焦的面饼表面沾染上果酱和蜂蜜,口感便异于平常了。再喝上小半口干爽的果汁,口中的享受便能延续好久。 倾稜姐,你做的晚餐真是太美味了!我由衷赞叹道。 呦呦,看看你这只小馋猫都饿成什么样了。你喜欢的话,以后我可以天天做给你吃的嘛。她拿岀一块手帕擦了擦我的嘴角。 渐渐的,敏感和纤细的內心被真挚的关爱和理解所感动。我偏过头迅速擦拭了一下眼睛,平复自己的心情,转过头看到她怜爱的眼神。 倾稜姐,谢谢。 小芍她的脸上浮现着哀愁,低头思索了一会儿,接着开口说到, 你与我是一类人,都在迷雾中左顾右盼着。恐惧在四周漂浮着,我不断祈祷,最后传达到了你那里。彼此相遇,我肯定不会轻易放手了,因为这片迷雾里的精灵什么的,或是恶魔也罢,肯定不会喜欢两人行走的样式,而我也能从恐惧的泥沼中挣脱出来。所以,该说谢谢的人是我啊。 她哭了。 壶灯散发出的光线寒冷起来,扩散到与之争斗的黑夜里。上升的光线仅留的一丝温暖是无止境的沉重片雪夺不去的。我把头靠在她的肩上,轻语到,倾稜姐,带我走出这个镇子。 恩,我们要回去。 翌日,我准备回家处理一些事务。积雪存留不下来,无声无息地消失了,感觉像是昼夜交替的使者,我行走在晨间冰冷的空气里,回想着一件件不知何时发生的小事。 薄雾在小镇上绵延,纱般的景象神秘游离,远处可以见到一座塔悲戚的轮廓。层云凝结了片雨,先是在森林那边下了起来,雨雾的小镇挂汐衣。风在湿润的空气里带起了尘土,空中簌簌飘着的杏叶,在某处碾落成新生的土壤,上面长起了柔软的绿苔,妄图绊住这场雨。 我开始加快脚步,匆匆忙忙地躲避着早来的雨珠。终于小镇也沐上了这场难以将歇的雨,街道的水洼涨起了好几厘。我隐约看到尾巷里有一只无处所依的厌猫,与倾稜结识的缘由就是寻找一只失踪的猫,我走进街尾的巷角,但那只猫一见到我,便抛弃了它避雨的场所,迅速跑到巷子的另一边去了。从湿透的花纹上看,是一只流浪的橘猫,而我在寻找的应该是一只黑白纹路的小猫崽。而它能否在这场雨中存活下去?相应的,倾稜恐怕正坐在露台上,担心这场雨中的我。 回家后,全身已经湿透。出门前我在门缝里夹了一根头发,现在还未掉落,看来阿叔还没回来。我脱下湿透的衣物放在玄关旁的篮子里,家里没有浴室,洗澡必须去镇子上的澡堂。想着烧点热水擦拭一下就罢。 上楼去房间取需换的衣物,衣柜旁的墙壁上有一面半人高的镜子。我看着赤裸的自己,她毫无保留地展现着曼妙的胴体,那份幽幽的保护色,一层层覆盖在雪白的肌肤上,却隐藏不住她独有的姿态,还有深深的苦楚。那张冷俏的脸,像是含着永不化的坚冰,却不敢张嘴吐了它。那双眼睛也变得灰暗起来。 是我害了她。 下楼取热水擦拭完身子,换上衣服坐在窗前的抚椅上,一边规划接下来的事,一边听雨声,等雨停。之后睡意袭来,便自然地入睡了。 我能确认我入睡这件事,同时也清醒我应该被包围在一场大雨中。而此时,我处在个亳无声响的静谧梦境里我躲在水底观看水面外的枫树,这个近乎死寂的环境,我的世界变得开阔明亮。我能感到水流轻轻的律动,不真实却又真切体会到,我能存于水中。 那枫树又代表什么呢?偶尔掉落在水面上的枫叶为何会像悠久的生物一样,在嘲笑我?不,应该是在告诫和提醒我。它在慢慢飘动,流向过去,虽然看起来纹丝不动,但它确实在流。我开始从湖底往上游,但上升到接近湖面的地方就再也游不上去,湖水和空气联合起来阻止我离开这里。环顾一周,滩涂上长满了衰败的芦苇,其中有许多觅食的林鹬。不知什么将它们惊吓出来,打扰了整片宁静。它们飞到湖岸的浅林地,停落在枫树上,停落在红枫叶积留的草地上,引起悦耳的沙沙声。 湖畔最大的那棵枫树下站着一个小男孩,手中拿着一根树枝驱赶着接近那棵枫树的林鹬,但又不敢作出太大动静,而且一直没有走出枫叶铺层的区域。小男孩时刻警惕着,等林鹬全散开之后,便一动不动地站在枫树旁。 我开始好奇这个小男孩的举动,目光移向小男孩的身后,枫树另一侧靠着一个熟睡的小女孩。想必睡得很香甜吧。小男孩守护着入睡的小女孩,不必被任何东西打扰她安详惬意的姿容。 这不是很浪漫吗?莫名的,我心中流淌起温暖至极的暖流,洗涤全身的冷漠。我很清楚我正身处一个梦境之中,也从未知道梦境中是可以泛起笑容的,但此刻我却笑了起来,无比纯粹和幸福。 我看着小男孩认真又带着担忧的脸庞,却不知骤变开始了。漆黑的湖底出现成千上万只蝴蝶,钻出水面飞往小男孩那个方向。我用手抓住从身边游往湖面的蝴蝶,却化作气泡上浮到水面消失了。它们飞到枫树下聚拢在小女孩身旁。小男孩拿着树枝驱赶着漫天的蝴蝶,但密集的蝴蝶干扰着他。随后这群蝴蝶带起了小女孩慢慢地飞往湖中心,小男孩想去追赶小女孩,但是根本触碰不到,只能手足无措地大声呼喊着小女孩的名字,惊慌使他变得气恼和失落,随后嘶哑地大喊了一句, 小芍,快醒过来! 小男孩瘫倒在地上,我却什么也做不了,因为在水中连流泪都做不到。我往小女孩的那个方向游去,蝴蝶逐渐一只只掉落在水面上,越来越少,直到小女孩掉落下来。我赶紧上前将她揽到自己怀里,紧紧抱住她,并祈祷着,不要哭,不要受伤,不要消失。 然而消失的是这个梦境。我看着怀里的小女孩,她居然还在睡,真迷糊啊!那个守护你的人已经与你分开了呀。 梦醒了,雨早已停了。 那时红叶间的入梦无息,风吹不去。少男少女的恣意如玻璃深溺在蔚蓝的湖里,那痛彻心扉的呼喊让我无比难受,词不达意的,越来越远。 我要寻找答案。 随后,留了一张给阿叔的字条,带了几套衣服和生活必须品,起身前往那个带着亲切问候的地方倾稜古屋。 第14章信地平线 书店消失了 这种感觉像是沾染上未雪时的凄厉,渗透出哀怨的寒冷。 随后,那份寒冷侵蚀到我的内心,一只无形之手抓住我的心脏狠狠地捏了一下。短暂的体验到死亡的气息,意识不由自主地消失了。 睁开眼,我已身在孩提时代经常玩乐的山野,这是我儿时躲避风雨的地方。 如今我再也不诧异于最近频频发生的怪象。漫无目的地走在这条昔日熟悉的小径上,两边的花草不断擦着裤脚,直到来到尽头。前面的草原上刮着淡黑色的风,我望着灰蒙的天空,怀念儿时绿盈盈的世界,那是我幻想乡的一偶啊。站在山脚分岔口的路标前,我想去山顶看看,因为那里有一坪脆弱的蔷薇,还有一道白色悠扬的身影孤守在悬崖的边旁,裙摆在草浪里徐徐摆弄。 来到山顶,风可真大啊,我想走过去见见那个人,她大概就是儿时与我嬉戏在这片山林的玩伴。可这片芍药地却怎么也走不过去,最终只能困在里面。我开始焦急了,便冲她喊道, 你能过来帮助我吗? 她转过身来。一份难以接近的美,她的面容就像碧水寒潭让我感到冷漠,出尘的精致的脸庞,一头长发倾泻而下,扶着白裙的清雅,有一种说不出的丰仪在煽动着我的心,那份风度在她的眼睛展现的神采,让我心颤。 你说谎了,不是吗? 承诺变得廉价。 我想用微笑去解决,却还是用沉默来回避了。疏离感不是来自距离,而是我自身的微弱之处得到了弥补后,舍弃了本该存在的依赖。 幸福的人都缄默不语,她眼神中的无奈就是无言的控诉。她试图把一切都倾诉了,最后发现我也有着属于自己不曾发现过的幸福,这种失去生机的疑惑成了背叛。 我说谎了。 因为泪水枯竭,眼球和眼眶开始干痒。确实啊,不再流泪的时候便是你开始隐藏自己的时候。她说道。 孤立与自身没有关联的事物,衍生出盲目崇尚的价值观,你再也展露不出与以往相似的笑容了。 我怔在原地,还是沉默, 我知道这里马上就会消失,我想问,怎样才能找到你。这才是我该做的。 等找到你之后,我会把所有的事情都解释清楚,你那一切掷与內心的苦楚都向我倾诉。 不要在无人的深夜再把那些真实的过去显露出来,那怎么能睡得着呢?我端正理性的界梏,自我演绎出不可动摇的姿态,做出承诺, 我马上来找你。 多久?她问 这一刻便是。 假话。 是的。 你那边下雪了吗?她突然问道。 你可以使现在更像冬天。 听到这句话后她轻轻地笑了一下,随后说道, 那么请先走出这片蔷薇地。 她逐渐消隐在承载着秘密的芍药丛中,静止的芍药诉说着她的心境一越痛越不动声色,越苦越保持沉默。但她在最后一刻透过时空厚重的尘土对我道别, 再见。尽管弱不可闻。 如预期的,我又回到了自己的世界。不过此时,我感到欣喜,因为开端已经透彻了,之前认为忧虑是缺少快乐的事,现在想想,我只是缺少快乐的能力罢了。摇摆不定和优柔寡断使我疲惫,并一度憎恶自己,如今有一个明确的想法,悸动的心便又开始想去追逐。 走到酒店大厅角落的ATM机旁取了五百块钱,便离开了这家酒店。没有告别,因为必然有一堆麻烦事。这两天发生的事,那些经过月光和深幽的湖传达的东西,如沫至幻,不断暗示和警醒,否定我的现在,但牵引出对稀释往事积蓄的渴望。旅行是有意乂的。 徒步行走在下山的路上,山林里听不到一点虫鸣和草木声,唯一能听到的是大衣口袋里小猫孩子般的喃喃声,至少不是完全死寂。手机的电量马上支撑不了这段行程的照明,但不远处便是这条山路与公路的交壤处。汽车的引擎声在黑夜里被放大了许多倍。我加快脚步,接着又取捷径从陡峭的竹林往下走,抓住竹身缓解冲力,像人猿泰山一样飞快地跑下去。小猫惊醒最大程度地抗议着,我却乐在其中,过了一会儿,便到了磅山的公路。 踏上这条平坦宽敞的公路,心理也特别踏实,便怪嚎了几声,直到喉喽干痛,咳嗽了好久,接着又大笑起来。 我甚至不知道公路的哪边才是正确的走向,索性选择往月亮的方向走。手机自动关机的提示出现,我最后看了一眼时间,已经五点了。因为全身松弛下来,困意自然也就开始侵袭。 是该告一段落了。 继续往前走,不少生物都开始活动。有只夜鹭就毫不在意地从我眼前飞过,示意它一点都不惧怕我,难听的鸣叫声好久才消失。 不久,便看到一个用几根芸石盖设而成的候车厅,我倒是挺喜欢这种简约古朴的风格。 走近一看,漆黑的空间里早已坐着一个人,想必是早起干农活的村户,刚要上前打声招呼,却传出一道轻灵的笑声, 原来你也不是那么阴郁的人嘛,刚刚就是你在大喊大叫吧。 我讪笑着,百口难辩。 你也要提前回去吗?那个阴影中的轮廓起身向我走过来,在黑暗中透露出一张白皙的脸。是琪颖。 你怎么在这?我不乏一丝惊喜。 哦?我还以为你是跟踪我来的呢? 你不应该待在酒店吗?我问。 不要问那么多啦,你看我们这样都能相遇,是不是挺有缘的? 大概吧,确实挺不可思议的。 你呢?为什么想离开。她问。 我想了一会儿,她应该不会相信我离开的原因, 你不是说想见见小猫了,喏,我把它带过来了。我从口袋里吧小猫拿出来捧在手里。 好浪漫啊,阿信。她故意做出惊讶的表情,我尽量去听出她语气里调侃的意味。 接着她离开候车厅,走到公路另一侧,双手靠在护栏上, 太阳快出来了,阿信。 我走到她身边,望着眼前被初霞渲染的昏暗的平原,悠远又宽广。无尽的黑只是红的深刻,没有安逸地逃走,被它吞噬,但又留有席之地,胆怯地活在日光升起的底部,直到最后被冲刷掉。白昼来临前的一段时间,仓惶狼狈地消失殆尽。 我望着她淡无表情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她看到的东西或许是我企及不到的。 回去吧,琪颖。我打扰了她惆然的平静。 她转过身来,突然倒在我胸前,突如其来的状况让我完全清醒了。嘴边沾染上她细软的发丝,我不自觉的闻了闻,能闻到清晨新生的味道。不免有些尴尬,不知所措地将手背在自己腰后,将头尽量地往后缩。我相信她能感觉到我僵硬的身体正在慌乱地自卫着,便像是戏弄一般更用力地抱住我。 我上个厕所?我问。 没有回答,确实没有回答的必要。 是不是很难受? 这次她微微点了点头。 我不知怎么接话, 要我帮忙吗? 嗯 我将她抱在怀里,小心地安抚她,静静地等待着。 我饿了。 这倒犯难了,在这穷乡僻壤该去哪呢? 马上就回去了,再坚持一会儿,好吗? 恩。温顺地应了一声,接着抬起头望着我,细柔的长发有一缕撒在她的额头上,清澈灵动的眼睛就如那开到茶蘼的夏花,让人不禁想去守护。 阿信,让我再抱一会儿。温声细语的。 不过不远处传来了客车的轰鸣声。 琪颖,我们回去吧。 她闭上眼把脸靠到我颈部,但过了一会儿又离开了。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开口说道, 回家咯。 客车缓缓地停了下来,我们上了车。车上空荡荡的,有一个售票员,还有一个提着箱鸡蛋的老妇,她抬头看了我们一眼,然后又去扶正她的鸡蛋不被颠簸的客车震碎。我走到车身靠后的一个双人座位,示意琪颖坐在靠着车窗的位置。但她拒绝了,坚持要坐在我的后面,我没有勉强。 还有几个小时的路程,我闭上眼睛打算好好休息一下。 过了一段时间,她在后面开始捣鼓我的头发,显然对我一上车就睡觉的行为不满。我装作不耐烦地嘟噜一声,侧过身继续睡去。 过了一会儿,她突然把头侧到我的耳边,应该是在观察我到底有没有睡着。接着往我耳边吹了一口气,又用手捏了一下。我突然紧张起来,好在她不再继续,回到了自己座位上。 都脸红了,还装睡。她在后面说道。 把小猫给我,你不小心压到它怎么办。 我干笑一声,乖乖把小猫交给了她。回过身来望着窗外,计划着接下来调查,整理和分析的方案。并带着这些问题回到那个遮掩住真相的熟悉的城市一一由连市。 许久后,我收回思绪回头看了看琪颖。她抱着小猫已经睡着了。如今我和她的命运已经不可思议地交汇在一起,彼此能够袒露各自最深处的痛楚,而且正因为有这样一个人感到平静。与时间无关,只是两个孤独的灵魂相互吸引着,带着心灵的静远和追求。 她的睡姿很安宁。 这样我也能安心地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