咨询室故事：再跟咨询师怄气

　　文穿行
　　小荻与我的正式咨询一开始，就自然谈起她的各种童年往事，越说越多。她说她经历了那么些次咨询，咨询师的路数其实了解得很。
　　“开始不都以过去的事说起吗，我说，你听。
　　小荻停下想想，摇摇头：“只是奇怪，明明每次来的路上想好跟你要说什么，一走进来，说的却又完全不同，有的事很多年没想过，在这反倒又提起来。”
　　我笑答，那多好，你充分感受到咨询的不同，没有浪费你的咨询费。很多咨询中我会拿费用出来调侃，有时是为推动来访者更加珍惜咨询时间，有时是想推进话题深度。
　　小荻也笑，不过她说钱倒没事，只是丈夫酷爱新车，家中几辆总在变换，每次开来得小心适应。前来咨询小荻要走高速开车三个小时，咨询结束，再开三个小时回去，她说往往提早两三天，就开始盼望着咨询那天到来。
　　我听得很是得意，于是心中那弦崩的嗡嗡作响：小荻和很多咨询师工作过，每次没过多久都会开始失望，难道我能例外？
　　根本没有例外，没多久咨询就开始不顺，先是小荻微笑不语，然后咨询成为我问她答，始终感觉有哪不对，再然后，小荻越来越多的沉默不语，对我咨询方式开始挑剔。
　　我小心翼翼生怕触怒小荻，但我也清楚知道，无论我如何小心，都没什么用处，甚至这种小心本身，就已经足够触怒。这让我有些灰心，已经开始在想咨询就要终结，但我也在注意，即使如此，小荻的咨询，依然每次都很准时并且从不缺席。
　　有天小荻咨询当中落泪，说我对她咨询其实很不上心，就算她想好好跟我咨询，我其实也不会在意。我分辨得很是无力，我说记得每次咨询内容，大部份她说过的事我可以原话复述，小荻说了几个让我证明，无言以对但不满依然。
　　趁着小荻无语落泪，我使劲在脑海搜寻，究竟是哪里没有对上，她每周期盼与我见面，赶路三个小时，提早到达等我，在一堆奢侈品牌当中搭配，却能将自己打扮得像个清纯女生，就连小荻落泪生气，都像是个小女孩在责怪自家大人，没能好好照顾自己。
　　再回想之前所谈，小荻其实说每件事都用大致相同时间，谈到父亲也是如此，当时听起来就感觉略有不同，现在猛然发现：
　　或许在咨询当中，小荻已经无意中将我当作她的父亲，童年到婚前都没在身边的父亲。若真如此，在她的世界这些哀怨其实非常合理。
　　我决定开赌，就在这点下注，赢了开始新局，输了，也许就此记入她咨询历史。
　　“小荻，刚才我在仔细回想，发现我确实遗漏了很多，所以难怪你会如此生气，你之前说过有三次机会，现在我想使用第一次。”
　　小荻止住泪，有些疑惑看我。
　　“我想请你能先假设我并非有意，然后我们一起再回头，谈谈你父亲。”
　　小荻想了想，毕竟还是点了头。
　　爸爸小时对我严格，可也真的对我很好，忙于工作经常在外，终于父母分开，妈妈与我相依为命，暗自决心一定保护好她，可又怎能责怪爸爸，学校成绩不算最好，老师却都喜欢，因为同学当中我最能自立。
　　爸妈两边的家境其实不错，可是大学毕业是我自己去闯，在公司成为骨干，认识老公的时候很多人追，并不知道他的家庭。
　　现在看来，选择老公的原因，更多因为他的可靠，像爸爸。
　　小荻从老公开始，自说自话般跟我说她感情，儿时童真的，青春懵懂的，还有长大之后的。说起这些，小荻的脸色绯红，羞涩带笑，时不时拿眼瞅我。而我听起这些，感觉心里甜蜜，仿佛是自己女儿正在给爸爸透露纯真感情，对小荻越来越喜爱，那段时间一到小荻咨询那天，就会觉得开心。
　　而另一面，咨询中我时不时会有冲动想跳起来，抓起小荻肩膀使劲摇，你现在婚姻岌岌可危，你还跟我说你那些关关雎鸠，快点跟我谈谈如何才可改善。
　　可是时机未到，现在我若这样说，跟小荻身边的长辈会一样，好意，但是无效。于是我只好一边承受自己着急，一边静待时机到来。
　　小荻似乎反倒不急，她一次次在咨询当中对着我叽叽喳喳，就像是要把与爸爸分离之后，发生的所有事情，全部对着我要讲完，而且还要让我听透才行。
　　让我有所安慰的是，她开始肯让老公送她前来，但坚决不许老公进入咨询旁听我们“父女”谈话。
　　就这样小荻跟我从孩提说到大学，向我得意第一份工作就业绩最佳的秘密，跟我详细描述自己闺蜜，和她是怎样在一个人时，从闺密那里学到很多。
　　有一天我们咨询仍然这样继续，我女儿幼儿园提前放学，到我工作室来，在外跟助理姐姐玩分糖游戏，我们咨询结束出来，小荻看着小姑娘爱得不行，我女儿给她发糖，她开心接过，剥开纸放进嘴，抱起来甜甜亲上一口。
　　再看我时，我发现她的眼神，不再像个孩子。
　　我真是很想说，从此小荻突然醒悟，可惜事实不是，小荻后来说起，在一个月前小荻就将孩子接到自己小家，婆婆本来不舍，可小荻很是耐心与婆婆一起商议，慢慢让自己与婆婆都在适应。
　　在家和丈夫一起计划养育，丈夫其实也很愿意，原本做完工作就去疯玩，现在也渐渐有了父亲样子，夫妻俩借由孩子，越来越多有了共同话题。
　　我听完，长舒一口大气。
　　后来小荻的婚姻确实改善很大，而自始至终小荻对婚姻改善话题却谈得不多。
　　所有人都有一种本能，会把过往经历尤其是童年经历，对重要之人的情感与期待，投射于当下重要关系之中。小荻也是如此，她把对父亲的爱恨缺失，无意中投射于周围之人，在丈夫那里，在我这里，及所有咨询师那里，爱与恨交织，一遍遍重复，期待有人能解。
　　这在咨询当中被称为移情，是咨询生效的重要途径，但也只在正式咨询才可完成，小荻的婚姻问题很大程度是因移情而起，因此在咨询中借由移情修复，从而得到很大解决。咨询师被当作移情对象时，常常一念之差结局全然不同，接纳却不沉溺，觉察并不反击，守护而不揭穿，很考验火候，我告诉自己说教并非咨询，自在而慎微的陪伴，才是价值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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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文中所述场景，都有可能在与穿行的咨询当中出现，但人物、事件、过程、对话均为虚构。
　　作者：穿行，心理咨询师，以人本存在心理学为主体，从事个人与团体心理咨询，微信号：chuanxingxinl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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