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珊瑚玦园遇》原文及鉴赏

　　（旦同小旦上）
　　【不是路】曲阁回廊，石子铺阶粉刷墙。（小旦）婆婆，园中花木，开得好烂熳也。千花放，一层朱绿一层黄。（旦欣喜介）小桥傍，爱观山影停油幰，畏溅苔泥缓绣帮。（作徐步下阶，见生色变介）好奇怪！那人腰间露出半个珊瑚玦。（小旦随至，见生唱介）唗，这人好打！太夫人到此，不知回避，还睡在这里？（生作惊醒慌跪介）小的是打扫园亭的，望夫人恕罪。龙钟状，睡魔未晓霓幢降。伏惟垂谅。伏惟垂谅。
　　（生急下）（旦作目送长叹介）（背唱）
　　【解酲歌】【解三酲】觑优人宛然相，窥虎贲活现中郎。粉侯虽变鸡皮样，还不改旧时庞。痛剜五脏刀千把，酸噎三焦醋几缸。【排歌】辞香国，逃睡乡，尖风尖雨透肌凉。你拈针急，弄忙，寸阴休为踏春荒。
　　（竟下）（小旦吊场）奇怪，婆婆一入园来，千欢万喜，霎时闷闷不乐，却是为何？
　　【前腔】体昏沉染何病恙？言嘈杂带甚忧伤？又不是蛴螬触怒蒸梨怅，教我神觳觫思彷徨。探巢感及慈乌哺，接翅私怜卧蝶双。左思右想，无计可施，教人好难测度也。非嗔妾，非忆郎，又没个小奴插嘴在其傍。待把缘由晰，始末详，苦没个小姑传语问姑嫜。
　　《珊瑚玦》卷前愚谷老人的序说“周子年弱冠耳”，可知周稚廉作成此剧时才二十岁，他的文才与学识已在剧中有突出表现。首出开场作者自述家门大意云：“十岁填词能合调，倒倒颠颠，奇事都传到。”他自谓十岁即能填词，真是大才早熟，超群绝伦。观览此剧，首先令人由衷地佩服周稚廉的少年奇才。
　　此剧剧情为作者虚构，其中晏继光与养马老兵相认的情节似借用了《太平广记》、《北梦琐言》所记蜀人姜太师赡养老兵、得遇亲父一事，又似借用施显卿《奇闻类记摘抄》所记王骥认父故事。此剧写贫士卜青的妻子祁氏被总兵晏竽的部卒掳去，分别时把身上佩带的珊瑚玦分为两半，与丈夫各保存一块，作为日后相会的凭据。晏竽的妻弟单寀在官军中任千总
　　之职，为人善良正直，他发现祁氏怀有身孕，把她送交给姐姐晏夫人照顾。不久晏竽在征剿贼寇秦曦的作战中阵亡，单寀被俘，晏夫人单氏和单寀妻巫氏收留祁氏一同居住。祁氏生下一子，单氏提议把他作为晏竽之子，取名晏继光，与巫氏所生一女订下婚约。卜青遍访官军营寨寻妻，未得下落，就改姓名为韦行，投军营服役，负责养马，后被贼兵掳去，又在贼营养马。十五年后，晏继光长大成人，文武兼备，投荡寇都督贺希龄军中任千总职，与身陷贼营多年的单寀里应外合，剿灭秦曦，招降贼众，卜青又被收留在晏府看管花园。某日祁氏与儿媳单氏同到花园游玩，见老园公佩带着半块珊瑚玦，心中生疑，便向儿子说明身世。晏继光询问园公，得知这位年老的韦行就是当年的卜青，于是夫妻、父子相认，骨肉团圆。
　　《园遇》一出，就是写祁氏与儿媳游园时见到卜青时的情景。【不是路】一曲即三人所唱。当时正值春暖花开，婆媳相伴到园中观赏。祁氏留意的是曲阁回廊、石阶粉墙这些静止不动的景物，儿媳（即单寀的女儿）留意的是繁花烂漫、红绿黄白各色缤纷的景物，不同的曲词表现了老少二人的不同心态，非常贴合人物身份。当祁氏转过小桥、足踏青苔、缓步走下石阶前行的时候，她看见了正在园亭边坐着打盹的老汉，不自觉地表现于神色。儿媳不知婆婆心事，还以为婆婆讨厌那碍眼的园公，就喝令园公回避。此时卜青忽然惊醒，睡意全无，急忙跪下请求宽恕。他的几句唱词为自己的年老贪睡作辩解，“伏惟垂谅”的两句重复表现了他的谦卑与恭谨，真实地显出他的仆役身份和此时此刻的神情。这一曲唱词描绘出一幅戏剧性的画面，十五、六年前的分离竟在这偶然的场合意外地重逢了，三个人物神态各异、活灵活现。
　　园公匆忙离去，祁氏目送而长叹，一曲【解酲歌】唱出了她的复杂而激动的心情。那半块珊瑚玦分明标示着那人就是当年的卜青，虽然年老衰迈，但白发皱纹难掩旧时容貌。她回想起与丈夫失散后的经历，真是酸辣苦甜、一言难尽，“痛剜五脏刀千把，酸噎三焦醋几缸”二句，可谓是精警传神的奇句，极力形容祁氏此刻翻腾激荡、痛悲交加的内心世界。这时，她哪里还有心思游园观景，竟然急忙转身返回了。这样的反常表现，使单氏感到非常奇怪，她不明白婆婆千欢万喜而来、闷闷不乐而归究竟是有什么微妙的原因。她接着唱的同一曲牌的【解酲歌】，用了一连串的疑问句表达她内心的猜测：是婆婆忽然身体不适？还是自己偶然说错了话？或者是婆婆看到哺雏的乌鸦、双飞的粉蝶而触及了什么心事？想来想去想不明白，又觉得自己是儿媳不便直接细问，因此难解闷葫芦。这段曲词把这位少妇的心理活动丝丝入扣而细腻地刻画出来，真实而合情理。
　　祁氏见到园公佩带的半块珊瑚玦，引起极大的情绪波动，虽然可以基本断定此人就是昔日的丈夫，但是她没有马上向前询问而相认，而是先离去，再作道理。这是符合祁氏的身份和特定场合人物情感逻辑的。因为，此时祁氏的儿子继光已任总兵之职，她就是太夫人了，这样的大事必须先告诉儿子，岂能匆忙挑明有关宗嗣人伦的重要内情？而且，此时有晚辈儿媳在场，祁氏直接与丈夫相认岂不失态？可见，作者洞悉世事，熟察人情，撰作此出曲词时对人物的言行举动把握得恰到好处。愚谷老人在此剧卷前序中赞道：“且人情物态，纤微凌杂之事，咸能曲折缕析，无所不能至论其词余，向以临川之《牡丹亭》比之杜少陵诗，近梅村先生之《秣陵春》则若古乐府，周子兼而有之。”给予了高度评价。从《园遇》一折，也可看出周稚廉剧作的成就和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