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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斋志异陆判文言文翻译

4月28日 星宿房投稿
  文言文
  陵阳朱尔旦〔1〕,字小明。性豪放,然素钝〔2〕,学虽笃〔3〕,尚未知名。一日,文社众饮〔4〕。或戏之云:“君有豪名,能深夜赴十王殿〔5〕,负得左廊判官来〔6〕,众当醵作筵〔7〕。”盖陵阳有十王殿,神鬼皆以木雕,妆饰如生。东庑有立判〔8〕,绿面赤须,貌尤狞恶。或夜闻两廊拷讯声,入者毛皆森竖〔9〕,故众以此难朱。朱笑起,径去。居无何,门外大呼曰:“我请髯宗师至矣〔10〕!”众皆起。俄负判入,置几上,奉觞,酹之三〔11〕。众睹之,瑟缩不安于座〔12〕,仍请负去。朱又把酒灌地,祝曰:“门生狂率不文〔13〕,大宗师谅不为怪。荒舍匪遥,合乘兴来觅饮〔14〕,幸勿为畛畦〔15〕。”乃负之去。
  次日,众果招饮。抵暮,半醉而归,兴未阑,挑灯独酌。忽有人搴帘入,视之,则判官也。朱起曰:“意吾殆将死矣〔16〕!前夕冒渎,今来加斧锧耶〔17〕?”判启浓髯,微笑曰:“非也。昨蒙高义相订〔18〕,夜偶暇,敬践达人之约〔19〕。”朱大悦,牵衣促坐,自起涤器爇火。判曰:“天道温和,可以冷饮。”朱如命,置瓶案上,奔告家人治肴果。妻闻,大骇,戒勿出。朱不听,立俟治具以出〔20〕。易盏交酬,始询姓氏。曰:“我陆姓,无名字。”与谈古典〔21〕,应答如响。问:“知制艺否〔22〕?”曰:“妍媸亦颇辨之。阴司诵读,与阳世略同。”陆豪饮,一举十觥。朱因竟日饮,遂不觉玉山倾颓〔23〕,伏几醺睡。比醒,则残烛昏黄,鬼客已去。
  自是三两日辄一来,情益洽,时抵足卧。朱献窗稿〔24〕,陆辄红勒之〔25〕,都言不佳。一夜,朱醉,先寝,陆犹自酌。忽醉梦中,觉脏腹微痛;醒而视之,则陆危坐床前,破腔出肠胃,条条整理。愕曰,“夙无仇怨,何以见杀?”陆笑云:“勿惧,我为君易慧心耳。”从容纳肠已,复合之,末以裹足布束朱腰。作用毕〔26〕,视榻上亦无血迹。腹间觉少麻木。见陆置肉块几上。问之,曰:“此君心也。作文不快,知君之毛窍塞耳。适在冥间,于千万心中,拣得佳者一枚,为君易之,留此以补阙数。”乃起,掩扉去。天明解视,则创缝已合,有线而赤者存焉。自是文思大进,过眼不忘。数日,又出文示陆。陆曰:“可矣。但君福薄,不能大显贵,乡、科而已〔27〕。”问:“何时?”曰:“今岁必魁〔28〕。”未几,科试冠军,秋闱果中经元〔29〕。同社生素揶揄之;及见闱墨〔30〕,相视而惊,细询始知其异。共求朱先容〔31〕,愿纳交陆。陆诺之。众大设以待之。更初,陆至,赤髯生动,目炯炯如电。众茫乎无色,齿欲相击,渐引去。
  朱乃携陆归饮,既醺,朱曰:“湔肠伐胃〔32〕,受赐已多。尚有一事欲相烦,不知可否?”陆便请命。朱曰:“心肠可易,面目想亦可更。山荆〔33〕,予结发人〔34〕,下体颇亦不恶,但头面不甚佳丽。尚欲烦君刀斧,如何?”陆笑曰:“诺,容徐图之。”过数日,半夜来叩关。朱急起延入。烛之,见襟裹一物。诘之,曰:“君曩所嘱,向艰物色。适得一美人首,敬报君命。”朱拨视,颈血犹湿。陆立促急入,勿惊禽犬。朱虑门户夜扃。陆至,一手推扉,扉自辟。引至卧室,见夫人侧身眠。陆以头授朱抱之;自于靴中出白刃如匕首,按夫人项,着力如切腐状,迎刃而解,首落枕畔;急于生怀取美人首合项上,详审端正,而后按捺。已而移枕塞肩际,命朱瘗首静所,乃去。朱妻醒,觉颈间微麻,面颊甲错〔35〕;搓之,得血片,甚骇。呼婢汲盥;婢见面血狼藉,惊绝。濯之,盆水尽赤。举首则面目全非,又骇极。夫人引镜自照,错愕不能自解。朱入告之;因反覆细视,则长眉掩鬓,笑靥承颧〔36〕,画中人也。解领验之,有红线一周,上下肉色,判然而异。先是,吴侍御有女甚美〔37〕,未嫁而丧二夫,故十九犹未醮也〔38〕。上元游十王殿,时游人甚杂,内有无赖贼,窥而艳之,遂阴访居里〔39〕,乘夜梯入,穴寝门,杀一婢于床下,逼女与淫;女力拒声喊,贼怒,亦杀之。吴夫人微闻闹声,呼婢往视,见尸骇绝。举家尽起,停尸堂上,置首项侧,一门啼号,纷腾终夜。诘旦启衾〔40〕,则身在而失其首。遍挞侍女,谓所守不恪〔41〕,致葬犬腹。侍御告郡〔42〕。郡严限捕贼,三月而罪人弗得。渐有以朱家换头之异闻吴公者。吴疑之,遣媪探诸其家;入见夫人,骇走以告吴公。公视女尸故存,惊疑无以自决。猜朱以左道杀女〔43〕,往诘朱。朱曰:“室人梦易其首,实不解其何故;谓仆杀之,则冤也。”吴不信,讼之。收家人鞠之〔44〕,一如朱言。郡守不能决〔45〕。朱归,求计于陆。陆曰:“不难,当使伊女自言之〔46〕。”吴夜梦女曰:“儿为苏溪杨大年所贼〔47〕,无与朱孝廉〔48〕。彼不艳于其妻,陆判官取儿头与之易之,是儿身死而头生也。愿勿相仇。”醒告夫人,所梦同。乃言于官。问之,果有杨大年;执而械之,遂伏其罪。吴乃诣朱,请见夫人,由此为翁婿。乃以朱妻首合女尸而葬焉。朱三入礼闱〔49〕,皆以场规被放〔50〕。于是灰心仕进,积三十年。一夕,陆告曰:“君寿不永矣。”问其期,对以五日。“能相救否?”曰:“惟天所命,人何能私?且自达人观之,生死一耳,何必生之为乐,死之为悲?”
  朱以为然。即治衣衾棺椁;既竟,盛服而没。翌日,夫人方扶柩哭,朱忽冉冉自外至。夫人惧。朱曰:“我诚鬼,不异生时。虑尔寡母孤儿,殊恋恋耳。”夫人大恸,涕垂膺〔51〕;朱依依慰解之。夫人曰:“古有还魂之说,君既有灵,何不再生?”朱曰:“天数不可违也〔52〕。”问:“在阴司作何务?”曰:“陆判荐我督案务〔53〕,授有官爵,亦无所苦。”夫人欲再语,朱曰:“陆公与我同来,可设酒馔。”趋而出。夫人依言营备。但闻室中笑饮,亮气高声,宛若生前。半夜窥之,窅然已逝〔54〕。自是三数日辄一来,时而留宿缱绻,家中事就便经纪〔55〕。子玮,方五岁,来辄捉抱;至七八岁,则灯下教读。子亦慧,九岁能文,十五入邑庠〔56〕,竟不知无父也。从此来渐疏,日月至焉而已〔57〕。又一夕来,谓夫人曰:“今与卿永诀矣。”问:“何往?”曰:“承帝命为太华卿〔58〕,行将远赴,事烦途隔,故不能来。”母子持之哭,曰:“勿尔!儿已成立,家计尚可存活,岂有百岁不拆之鸾凤耶!”顾子曰:“好为人,勿堕父业。十年后一相见耳。”径出门去,于是遂绝。
  后玮二十五举进士,官行人〔59〕。奉命祭西岳,道经华阴〔60〕,忽有舆从羽葆〔61〕,驰冲卤簿〔62〕。讶之。审视车中人,其父也。下车哭伏道左。父停舆曰:“官声好〔63〕,我目瞑矣。”玮伏不起;朱促舆行,火驰不顾。去数步,回望,解佩刀遣人持赠。遥语曰:“佩之当贵。”玮欲追从,见舆马人从,飘忽若风,瞬息不见。痛恨良久;抽刀视之,制极精工,镌字一行〔64〕,曰:“胆欲大而心欲小,智欲圆而行欲方〔65〕。”玮后官至司马〔66〕。生五子,曰沉,曰潜,曰沕,曰浑,曰深。一夕,梦父曰:“佩刀宜赠浑也。”从之。浑仕为总宪〔67〕,有政声。
  异史氏曰:“断鹤续凫,矫作者妄〔68〕;移花接木〔69〕,创始者奇;而况加凿削于肝肠,施刀锥于颈项者哉!陆公者,可谓媸皮裹妍骨矣〔70〕。明季至今〔71〕,为岁不远〔72〕,陵阳陆公犹存乎?尚有灵焉否也?为之执鞭〔73〕,所忻慕焉。
  翻译
  陵阳人朱尔旦,字小明,性情豪放。但他生性迟钝,读书虽然很勤苦,却一直没有成名。
  一天,朱尔旦跟几个文友一块喝酒。有人跟他开玩笑说:“你以豪放闻名,如能在深夜去十王殿,把左廊下那个判官背了来,我们大家就做东请你喝酒。”原来,陵阳有座十王殿,殿里供奉着的鬼神像都是木头雕成的,妆饰得栩栩如生。在大殿东廊里有个站着的判官,绿色脸膛,红色胡须,相貌尤其狰狞凶恶。有人曾听见夜间两廊里传出审讯拷打声。凡进过殿的人,无不毛骨悚然。所以大家提出这个要求来为难朱尔旦。朱听了,一笑而起,径自离席而去。过了不久,只听门外大叫:“我把大胡子宗师请来了!”大家刚站起来,朱尔旦背着判官走了进来。他把判官放在桌子上,端起酒杯来连敬了三杯。众人看见判官的模样,一个个在座上惊恐不安,忙请朱尔旦再背回去。朱又举起酒杯,把酒祭奠在地上,祷告说:“学生粗鲁无礼,谅大宗师不会见怪!我的家距此不远,请您什么时候有兴致了去喝两杯,千万不要拘于人神有别而见外!”说完,仍将判官背了回去。
  第二天,大家果然请朱尔旦喝酒。一直喝到天黑,朱尔旦喝得醉醺醺地回到家中。酒瘾没过,他又掌上灯,一个人自斟自饮。忽然,有个人一掀门帘走了进来。朱尔旦抬头一看,竟是那个判官!他忙站起身说:“咦!看来我要死了!昨晚冒犯了您,今晚是来要我命的吧?”判官大胡子一动一动的,微笑着说:“不是的。昨晚承蒙你慷慨相邀,今晚正好有空,所以特来赴你这位通达之人的约会。”朱尔旦大喜,拉着判官的衣服请他快坐下,自己起来刷洗酒具,又烧上火要温酒。判官说:“天气暖和,我们凉喝吧。”朱尔旦听从了,把酒瓶放在桌子上,跑了去告诉家人置办菜肴、水果。他妻子知道后,大吃一惊,劝阻他躲在屋里别出去了。朱尔旦不听,立等她准备好菜肴,然后端了过去,又换了酒杯,两个人便对饮起来。朱尔旦询问判官的姓名。判官说:“我姓陆,没有名字。”朱尔旦跟他谈论起古典学问,判官对答如流。朱尔旦又问他:“懂得现时的八股文吗?”判官说:“好坏还能分得出来。阴间里读书作文跟人世差不多。”陆判官酒量极大,一连喝了十大杯。朱尔旦因为已喝了一整天,不觉大醉,趴在桌子上沉沉睡去。等到一觉醒来,只见残烛昏黄,鬼客已经走了。
  从此后,陆判官两三天就来一次,两人更加融洽,经常同床而眠。朱尔旦把自己的文章习作呈给陆判官看,陆判官拿起红笔批改一番,都说不好。一夜,两人喝过酒后。朱尔旦醉了,自己先去睡下了,陆判官还在自饮。朱尔旦睡梦中,忽觉脏腑有点疼痛,醒了一看,只见陆判官端坐床前,已经给他剖开肚子,掏出肠子来,正在一根一根地理着。朱尔旦惊愕地说:“我们并无仇怨,为什么要杀我呢?”陆判官笑着说:“你别害怕,我要为你换颗聪明的心。”说完,不紧不慢地把肠子理好,放进朱尔旦的肚子里,把刀口合上,最后用裹脚布把腰缠起来。一切完毕,见床上一点血迹也没有,朱尔旦只觉得肚子上稍微有些发麻。又见陆判官把一团肉块放到桌子上,朱尔旦问是什么东西,陆判官说:“这就是你原来的那颗心。你文思不敏捷,我知道是因为你心窍被堵塞的缘故。刚才我在阴间里,从千万颗心中选了最好的一颗,替你换上了,留下这个补足缺数吧。”说完,便起身掩上房门走了。
  天明后,朱尔旦解开带子一看,伤口已好了,只在肚子上留下了一条红线。从此后,他文思大进,文章过目不忘。过了几天,他再拿自己的文章给陆判官看,陆判官说:“可以了。不过你福气薄,不能做大官,顶多中个举人而已。”朱尔旦问:“什么时候考中?”“今年必考第一!”陆判官回答。不久,朱尔旦以头名考中秀才,秋天科考时又中了头名举人。他的同窗好友一向瞧不起他,等见了他的考试文章,不禁面面相觑,大为惊讶。仔细询问朱尔旦,才知道是陆判官给他换了慧心的结果。众人便请朱尔旦把陆判官给大家介绍介绍,都想结交他。陆判官痛快地答应了。众人便大摆酒席。等着招待陆判官。
  到了一更时分,陆判官来了。只见他红色的大胡子飘动着,炯炯的目光像闪电一样,直透人心。众人脸上茫然失色,牙齿不禁格格作响。过了不久便一个跟着一个地离席逃走了。朱尔旦便请陆判官到自己家去喝。二人喝得醉醺醺的时候,朱尔旦说:“你替我洗肠换心,我受你的恩惠也不少了!我还有件事想麻烦你,不知可以吗?”陆判官请他说。朱尔旦说:“心肠既能换,想来面目也可以换了。我的结发妻子身子倒还不坏,只是眉眼不太漂亮,还想麻烦你动动刀斧,怎么样?”陆判官笑着说:“好吧,让我慢慢想办法。”
  过了几天,陆判官半夜来敲门。朱尔旦急忙起床请他进来。点上蜡烛一照,见陆判官用衣襟包着个东西,朱尔旦问是什么。陆判官说:“你上次嘱咐我的事,一直不好物色。刚才恰巧得到一个美人头,特来履行诺言来了!”朱尔旦拨开他的衣襟一看,见那脑袋脖子上的血还是湿的。陆判官催促快去卧室,不要惊动鸡犬。朱尔旦担心妻子卧室的门晚上闩上了。陆判官一到,伸出一只手一推,门就开了。进了卧室,见朱尔旦的妻子侧身熟睡在床上。陆判官把那颗脑袋交给朱尔旦抱着,自己从靴子中摸出把匕首,一手按住朱妻的脖子,另一只手像切豆腐一样用力一割,朱妻的脑袋就滚落在枕头一边了。陆判官急忙从朱尔旦怀中取过那颗美人头,安在朱妻脖子上,又仔细看了看是否周正,用力按了按,然后移过枕头,塞到朱妻脑袋下面。一切完毕,命朱尔旦把割下的脑袋埋到一处无人的地方,自己才离去了。
  朱妻第二天醒来,觉得脖子上微微发麻,脸上干巴巴的。用手一搓,有些血片,大吃一惊,忙喊丫鬟取水洗脸。丫鬟端水进来,见她一脸血污,惊骇万分。朱妻洗了脸,一盆水全变成了红色。她一抬头,丫鬟猛然见她面目全非,更加吃惊。朱妻自己取过镜子来照了照,惊愕万分,百思不得其解。朱尔旦进来后,告诉了妻子陆判官给换头的经过,又反复打量妻子,见她秀眉弯弯,腮两边一对酒窝,真像是画上的美人。解开衣领一看,脖子上只留下了一圈红线,红线上下的皮肤颜色截然不同。
  在此以前,吴侍御有个女儿,非常漂亮。先后两次订亲,但都没过门丈夫就死了,所以十九岁了还没嫁人。上元节时,吴女去逛十王殿,当时游人又多又杂,内中有个无赖窥视到她容貌艳丽,便暗暗访查到她的家,夜晚用梯子翻墙进院,从她卧室的门上打个洞钻进去,先把一个丫鬟杀死在床下,然后威逼要奸淫吴女。吴女奋力抗拒,大声呼救,无赖发怒,一刀把她脑袋砍了下来。吴夫人隐约听见女儿卧室里有动静,喊丫鬟去察看,丫鬟一见房间里的尸体,差点吓死过去。全家人都起来了,把尸体停放在堂屋里,把吴女的头放在她的脖子一侧。一家人号啕大哭,乱了一整夜。第二天黎明,吴夫人掀开女儿尸体上的被子一看,身子在,头却不见了。气得她将看守尸体的侍女挨个痛打了一顿,还以为是她们看守不严,被狗叼去吃了。吴侍御立即把女儿被杀的事告诉了郡府。郡守严令限期缉捕凶手,可三个月过去了,凶手仍没抓到。
  不久,朱尔旦的妻子换了脑袋的奇异消息,渐渐传入吴侍御的耳朵里。他起了疑团,派了一个老妈子借故去朱家探看。老妈子一见朱夫人的模样,立刻惊骇地跑回来告诉了吴公。吴公见女儿尸体还在,心中惊疑不定,猜测可能是朱尔旦用邪术杀了女儿,便亲自去盘问朱尔旦。朱说:“我妻子在睡梦中被换了脑袋,实在不知是怎么回事!说我杀了你女儿,真是冤枉!”吴公不信,告了郡府。郡守又把朱尔旦的家人抓了去审讯,结果和朱说的一样,郡守也判断不清。朱尔旦回家后,向陆判官求计。陆判官说:“这不难,我让他女儿自己说清楚。”到了夜晚,吴侍御梦见女儿跟自己说:“女儿是被苏溪的杨大年杀害的,与朱举人没有关系。朱举人嫌妻子长得丑,所以陆判官把女儿的头给朱妻换上了。现在女儿虽然死了,但脑袋还活着,愿我们家不要跟朱举人为仇。”吴侍御醒后,忙把梦告诉了夫人,夫人也做了个同样的梦。于是又告诉了郡府,郡守一问,果然有个杨大年。立即抓了来一拷问,杨大年供认了罪行。吴侍御便去拜访朱尔旦,请求见一见朱夫人。又认了朱夫人为女儿,和朱尔旦结成了翁婿。于是把朱夫人的脑袋安在吴女尸体上埋葬了。
  后来,朱尔旦又三次进京考进士,都因为违犯了考场规矩而被黜名。他由此灰心丧气,不再想做官。过了三十年,有一晚,陆判官告诉朱尔旦说:“你的寿命快到头了。”朱尔旦询问死的日期,陆判官回答说五天后。“能挽救吗?”陆判官说:“生死全由天定,人怎能改变呢?况且在通达人看来,生和死是一样的,何必活着就认为是快乐,而死了就觉得悲哀呢?”朱尔旦听了,觉得很对,便置办起寿衣棺材。五天后,他穿着盛装去世了。
  第二天,朱夫人正在扶着灵柩痛哭,朱尔旦忽然飘飘忽忽地从外面走来了。朱夫人害怕,朱尔旦说:“我确实是鬼,但和活着时没什么两样。我挂念着你们孤儿寡母,实在是恋恋不舍啊!”夫人听了,号啕大哭,泪水一直流到胸前。朱尔旦爱抚地劝慰着妻子,夫人说:“古时有还魂的说法,你既然有灵,为什么不再托生呢?”朱尔旦说:“天数怎能违背呢?”妻子又问:“你在阴间干些什么?”朱尔旦回答说:“陆判官推荐我掌管文书,还封了官爵,也没什么苦处。”妻子还想再问,朱尔旦说:“陆公跟我一块来了,快点准备酒菜吧。”说完便出去了。朱夫人立即按丈夫吩咐的去准备。一会儿,便听见陆判官和朱尔旦二人在室内饮酒欢笑,高腔大嗓,宛如生前。到了半夜,再往屋里一看,二人已都不见了。
  从此后,朱尔旦几天就来一次,有时就在家里和妻子同宿,顺便料理料理家务事。当时,他的儿子朱玮才五岁。朱尔旦来了后,就抱着他。朱玮长到七八岁,朱尔旦又在灯下教他读书。儿子很聪明,九岁能写文章,十五岁考进了县学,还依然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早已去世多年。但此后,朱尔旦来的次数渐渐少了,有时个把月才来一次。
  又一天晚上,朱尔旦来了,跟妻子说:“现在要和你永别了!”妻子问:“你要去哪里?”朱回答说:“承蒙上帝任命我为太华卿,马上就要去远方赴任。公务繁忙,路途又遥远,所以不能再来了。”妻子和儿子听了,抱着他痛哭。朱尔旦安慰说:“不要这样!儿子已长大成人,家境也还过得去,世上哪有百年不散的夫妻?”又看着儿子嘱咐说:“好好做人,不要荒废了父亲教给的学业。十年后还能见面。”说完,径直出门走了。从此再没来过。
  后来,朱玮二十五岁时考中了进士,做了行人官,奉皇帝令去祭祀西岳华山。路过华阴的时候,忽然有支打着仪仗的人马,急速冲来,也不回避朱玮的队伍。朱玮十分惊异,细看对方车中坐着的人,竟是父亲!朱玮忙跳下马来,跪在路边痛哭。父亲停下车子,说:“你做官的声誉很好,我可以闭目了。”朱玮哭着跪在地上不起来。朱尔旦不顾,催促车辆飞速驰去。刚走了不几步,又回头望了望,解下身上的佩刀,派个人回来送给朱玮,远远地喊道:“佩上这把刀,可以富贵!”朱玮要追着跟去,只见父亲的车马从人,飘飘忽忽地像风一样,瞬间便消失不见了。朱玮怅痛了很久,无可奈何。抽出父亲送给的刀看了看,制作极其精细,刀上刻着一行字:“胆欲大而心欲小,智欲圆而行欲方。”
  后来,朱玮做官一直做到司马。生了五个儿子,依次是:朱沉、朱潜、朱沕、朱浑、朱深。有一晚,朱玮梦见父亲告诉自己说:“佩刀应赠给朱浑。”朱玮听从了。后来朱浑官至总宪,很有政声。
  异史氏说:斩断仙鹤的脚给鸭子接上,如此矫情而作者是妄为;移花接木,创始的人却很神奇。何况为人凿削肝肠(喻为朱生换心),在脖子上施加刀锥(即为朱妻换首)的呢?陆公,可谓相貌丑陋但是内心美好的鬼判啊。明末至今,相去不远,不知陵阳的陆公还在吗?如果尚有英灵,为他执鞭赶车,成为仆役,也是心甘情愿的啊!
  注释
  〔1〕陵阳:山东莒县陵阳镇。
  〔2〕钝:迟钝,愚笨。
  〔3〕笃:专心、勤奋。
  〔4〕文社:科举时代,秀才们讲学作文的结社。
  〔5〕十王殿:庙宇名。十王,中国佛教所传十个主管地狱的阎王之总称,也称“十殿阎君”,略称“十王”。后道教也沿用此称。
  〔6〕判官:官名。唐始设。为节度、观察、防御诸使的僚属。此指迷信传说中为阎王掌簿册的佐吏。
  〔7〕醵(j据):凑钱饮酒。
  〔8〕东庑(w武):即东廊。庑,殿堂下周围的走廊或廊屋。此指廊屋。
  〔9〕毛皆森竖:因恐惧而毛发都耸立起来。森,高耸。
  〔10〕宗师:旧称受人尊崇堪为师表的人。明、清称学使为“宗师”。朱尔旦负陆判至“文社”故用以戏称。
  〔11〕酹(li类):以酒浇地,祭祀鬼神。
  〔12〕瑟缩:因恐惧而抖战、蜷缩。
  〔13〕门生:自唐至明,科举制度中,贡举之士以主考官员为座主,而自称门生。此处既已称陆判为”宗师”,而“宗师”(即学使)又为各省乡试的主考官,朱因以自称。狂率不文:狂妄轻率,不懂礼仪。文,礼法。
  〔14〕合:应,合当。
  〔15〕勿为畛(zhn诊)畦(q齐):意谓不要为人鬼异域所限。畛畦,田间小路,引申为界限、隔阂。
  〔16〕意:自料。
  〔17〕斧锧:古代杀人的刑具。斧谓刀刃,锧谓砧板。“加斧锧”,指加以死罪。
  〔18〕高义:犹高谊、盛情。相订:犹相约。订,定,约定。
  〔19〕达人:旷达之人。
  〔20〕治具:置办酒肴。具,餐具,代指酒肴。
  〔21〕古典:古代的典籍。此指具有典范性的古代名著。
  〔22〕制艺:制举应试文章,指八股文。详前《娇娜》注。
  〔23〕玉山倾颓:形容酒醉。《世说新语容止》:“嵇叔夜之为人也,岩岩苫孤松之独立;其醉也,傀俄若玉山之将崩。”玉山,形容体态、仪表美好。
  〔24〕窗稿:指平时习作的文稿。读书人惯常在窗下写文章,故称。
  〔25〕红勒:用朱笔删削、批改,《梦溪笔谈人事》载:北宋嘉年间,士人刘几“累为国学第一,骤为怪之语,学者翕然效之,遂成风俗。欧阳公(指欧阳修)深恶之。会公主文,决意痛惩。有一举人论曰:‘天地轧,万物茁,圣人发。’公曰:‘此必刘几也。’戏续之曰:‘秀才刺,试官刷。’乃以大朱笔横抹之,自首至尾,谓红勒帛,判‘大纰缪’字榜之。既而果几也。”
  〔26〕作用:施治,整治。用,治。
  〔27〕乡、科:乡试、科试的省词。详《叶生》注。
  〔28〕魁:夺魁,考取第一名。即下文所谓“科试冠军”、“秋闱果中经元”。
  〔29〕秋闱:指乡试。旧称试院为“闱”,而乡试在秋间举行,因称。经元:也称经魁。明清科举考试,分五经取士。乡试及会试前五名,各为一经中的第一名。
  〔30〕闱墨:清代于每届乡试、会试之后,由主考宫选取中式试卷,编辑成书,叫做“闱墨”。
  〔31〕先容:事先为人作介绍。
  〔32〕湔(jin煎)肠伐胃:洗肠剖胃。《五代史周书王仁裕传》:王仁裕少不知学,二十五岁方思学习,“一夕,梦剖其肠胃,引西江水以浣之,又睹水中砂石,皆有篆文,因取而吞之。及寤,心意豁然。自是资性绝高。”
  〔33〕山荆:对人称谓自己妻室的谦词。说本《太平御览》七一八引《列女传》:“梁鸿妻孟光,荆钗布裙。”
  〔34〕结发人:元配妻子。古时男子二十岁束发加冠,女子十五岁盘发贯笄(簪),即为成年。因此习称元配妻子为“结发人”。《玉台新咏留别妻》:“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35〕甲错:鳞甲错杂。此指面颊血污结痂,像鱼鳞似的。
  〔36〕笑靥(y夜)承颧(qun权):谓女子笑时口旁现出两个酒窝。靥,口旁窝,俗称酒窝。颧,颧骨。酒窝在颧骨的下面,故云“承”。
  〔37〕侍御:官名。御史的别称。明、清属都察院,职称有左右都御史、左右副都御史、左右佥都御史、监察御史之别。
  〔38〕醮(jio较):斟酒饮对方;古时婚礼中的一种仪节。《礼记昏义》:“父亲醮子而命之迎。”本指男女婚礼,元明以后则专指女子再嫁。
  〔39〕阴访:暗中查访。
  〔40〕诘旦:诘朝,第二天早晨。
  〔41〕不恪(k客):不慎。恪,谨慎,恭敬。
  〔42〕郡:此指郡衙。明、清两代指知州、知府一类地方官的衙署。
  〔43〕左道:邪道,邪术。
  〔44〕鞫(j居):审讯。
  〔45〕不能决:此据铸雪斋抄本,底本“能”字残缺。
  〔46〕伊:底本残缺。此据铸雪斋抄本。
  〔47〕贼:杀害。
  〔48〕无与朱孝廉:与朱孝廉无关。孝廉,明,清指举人。详前《画壁》注。
  〔49〕礼闱:即会试。会试于乡试后第二年春季在礼部举行,故又称“礼闱”。
  〔50〕以场规被放:由于违犯考场规则而被逐出场外或不予录取。科举考场对参加考试的人规定一些条文,诸如挟带文书入场,或亲族任考官而不加回避等,均为违犯“场规”。而考卷违式,如题目写错,污损卷纸,抬头错误,不避圣讳等,也往往被取消考试资格。此处指后者。放,驱逐。
  〔51〕膺:胸。
  〔52〕天数:犹天命。
  〔53〕督案务:监理案犊方面的事务。督,察视。案,案牍,官府文书。
  〔54〕窅(yo咬)然:深远难见的样子。
  〔55〕经纪:料理。
  〔56〕邑庠:县学。详前《叶生》注。
  〔57〕日月至焉:偶然来一次。语出《论语雍也》。
  〔58〕太华卿:华山山神。太华,即西岳华山,在今陕西华阴县南。因其西有少华山,故又称”太华”。
  〔59〕行人:官名。明代设有行人司,置司正及左右司副,下有行人若干,以进士充任。行人职掌捧节奉使;凡颁沼、册封、抚谕、征聘及祭祀山川神祗,都差行人。
  〔60〕华阴:县名。今属陕西省。
  〔61〕舆从羽葆:车马仪仗。舆从,车马前后的侍从;羽葆,仪仗名,以鸟羽为装饰。《礼记杂记》:“匠人执羽葆御柩。”孔颖达疏:“羽葆者,以鸟羽注于柄头,如盖,谓之羽葆。葆,谓盖也。”
  〔62〕卤簿:秦、汉时皇帝舆驾行幸时的仪仗队。汉以后王公大臣均置卤簿。因亦泛指官员仪仗。卤,大型甲盾。甲盾的排列,有明确规定,且著之簿籍,因称“卤簿”。
  〔63〕声:声誉。下文“政声”之“声”,义同。
  〔64〕镌(jun捐):刻。
  〔65〕“胆欲大”二句:意谓任事要果决,而思虑要周密;智谋要圆通,而行为要方正。语见《旧唐书孙思邈传》。
  〔66〕司马:官名。古为管领军队官员的称谓。汉武帝置大司马,为全国军政首脑,明、清时期用为兵部尚书的别称,侍郎称少司马。此或指兵部尚书、侍郎一类官员。
  〔67〕总宪:明、清为都察院左都御史的别称。
  〔68〕“断鹤”二句:意谓如因鹤腿长而截之使短,因凫(野鸭)腿短而续之使长,如此矫情而作者是妄为。《庄子骈拇》:“凫胫虽短,续之则忧;鹤胫虽长,断之则悲。”妄,谬,荒谬。
  〔69〕移花接木:谓将一种花木嫁接于另一种花木之上。喻暗中巧施手段改造人的形体。
  〔70〕媸(ch吃)皮裹妍骨:谓相貌丑陋而内心美好。媸,丑陋。媸皮,丑陋的相貌。妍,美。妍骨,美好的骨肉,此谓美好的品行。
  〔71〕明季:明代末年。
  〔72〕为岁:犹为时。岁,指时间。
  〔73〕为之执鞭:为其赶车,做仆役。表示对人极度钦佩。《史记管晏列传》:“假令晏子而在,余虽为之执鞭、所忻慕焉。”
  赏析
  《陆判》是清代小说家蒲松龄创作的文言短篇小说。主要写了主人公朱尔旦奇遇陆判官的幻异故事,其中陆判官为朱尔旦换心和为朱妻子换头的情节奇特诡谲、扣人心弦。朱尔旦死后来到家里生活的场面及路上教诲儿子赠送佩刀的情景,也寄托了作者对人间美好的希望之情。
  作者简介
  蒲松龄(1640~1715年),清代杰出的文学家,字留仙,一字剑臣,别号柳泉居士,世称聊斋先生,山东淄川(今山东淄博市)人。蒲松龄一生热衷功名,醉心科举,但他除了十九岁时应童子试曾连续考中县、府、道三个第一,补博士弟子员外,以后屡受挫折,一直郁郁不得志。他一面教书,一面应考了四十年,到七十一岁时才援例出贡,补了个岁贡生,四年后便死去了。一生中的坎坷遭遇使蒲松龄对当时政治的黑暗和科举的弊端有了一定的认识。生活的贫困使他对广大劳动人民的生活和思想有了一定的了解和体会。因此,他以自己的切身感受写了不少著作,今存除《聊斋志异》外,还有《聊斋文集》和《诗集》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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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孤怜夜永。永夜怜孤影。别后不知君远近。触目凄凉多少闷。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寂寞深闺,柔肠一寸愁千缕。回廊四合掩寂寞,碧鹦鹉对红蔷薇。行尽江南,不与离人遇。人去空流水,花飞半掩门。睡里消魂无说处。觉来惆怅消魂误。赏心乐事共谁论?花下销魂,月下销魂。为问元戎窦车骑,何时返旆勒燕然。恨身翻不作车尘,万里得随君。无言暗将红泪弹。阑珊,香销轻梦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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