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为何反反复复？何时彻底归零

　　如何去理解病毒？
　　为什么打疫苗是目前最有意义的事？
　　为什么说这个时代属于生命科学？
　　为什么从生命科学角度看，人类要学会谦卑？
　　意识上的焦虑，真的会改变我们的基因吗？
　　基因检测是什么，基因编辑技术又是什么？
　　科普作家、华大集团CEO尹烨，是“新冠”和“非典”科研攻关的参与者。
　　他在今年3月的新书《生命密码3》中，梳理了12种改变人类历史的微生物，从基因的角度，回答了上述问题。
　　尹烨
　　尹烨曾在《自然》等国际学术期刊发表60余篇论文，自2020年新冠疫情暴发，一直奔波于抗疫的第一线，一条连线了目前在深圳参与抗疫、统筹建设全球火眼实验室的尹烨，请他做一次科普。
　　从基因的角度看生命
　　2003年，非典型肺炎（SARS）肆虐之时，尹烨刚加入华大不到1年。疫情高发期，团队用36小时就测出了4株SARS病毒的序列，用96小时做出了SARS病毒酶联免疫试剂盒。提交注册的前一天晚上，他赶出了数百页研发和注册资料，掉落的头发填满了电脑键盘的空隙。
　　那时他写道：“如果在和平年代还能为国家做一点儿贡献，恐怕也就是现在了。”
　　非典时期的尹烨
　　2020年，SARS暴发的17年后，他从一个职场新人转变为华大的CEO，依旧奔赴在新冠抗疫的战场，至今已不间断地工作了28个月。
　　华大主导设计的气膜版“火眼”实验室，成为了世界上首座可移动充气的P2级生物安全实验室，打包后可利用客机空运，支撑全球各国家的常态化检测。
　　全球11个国家和地区已启用34座气膜版“火眼”实验室
　　这些年，他参与了近百个国际基因组合作项目，同时是基因科普播客、公众号和视频号的主创。
　　“每一个世纪的前几十年，我们都叫做某个奇迹的几十年，从物理的奇迹之年，再到化学、数学、地理等等，实际上这个世纪会是生命科学的黄金时期。”
　　以下是一条和尹烨的采访精选。
　　Q：一条
　　A：尹烨
　　01为什么新冠病毒到了奥密克戎株就这么难防？
　　Q：为什么这波疫情会如此凶猛？
　　A：可以说这是一场人类和病毒的战争。奥密克戎毒株（Omicron）目前的基本传播要比新冠原始株快得多，原始株的基本传染数（R0）大概是35，也就是一个感染病例可以传35个人，现在流行的变异株可以到911人，甚至有些专家认为它的新变种会有更高的基本传染数。
　　很多人可能不知道病毒具体长什么样，比如我手上的这个模型可以被理解为一个新冠病毒。那它实际的直径是多少呢？100个纳米。人类的细胞要比它大上百万倍、千万倍，人类的卵子是它的10亿倍（人卵子直径大概0。1毫米，是新冠病毒直径的1000倍，体积要立方，是它的10亿倍）。
　　冠状病毒的表面上有非常多的刺突，就像是矛一样，它叫刺突蛋白（SpikeProtein），它会扎到人类的细胞里，就像是用一把钥匙去开锁一样。
　　所以当我们讨论新冠病毒的传播数，我们讨论的就是这一把钥匙。当病毒还是原始株或者阿尔法（Alpha）的时候，钥匙还比较笨，德尔塔（Delta）的时候已经很强了，但到现在的奥密克戎株（Omicron）时，它已经成为了一把万能钥匙。
　　飞沫、气溶胶都是它的主要传播路径。因此，我们更要做好个人防护，戴好口罩、清洁手部非常重要。
　　提醒大家个小细节，其实目前中国的多个城市都在经历封控，大家集中去做核酸的时候，都会张嘴说“啊”，其实你可以不发声、只摆出口型，否则“啊”的过程中可能会有气溶胶出来。
　　上海居民在小区内排队做核酸摄丝绒陨
　　Q：为什么说打疫苗是目前最有意义的事情？
　　A：这一刻真正有意义的其实就是疫苗。应该来说，人类寿命的大幅度延长，首先要归功于疫苗，但是全世界即使是发达国家，也有很多个人、群体甚至意见领袖反对疫苗。离我们最近的一个惨痛教训是10年前欧洲大规模反对麻疹疫苗，导致因为麻疹感染而死的人数大幅度上升。
　　从群体的角度来看，疫苗是非常安全有效的公共卫生产品，这不仅是中国的数据，这是全人类的数据。因为奥密克戎毒株它带来了一种突破性的感染，意味着你即使打了疫苗还是有可能感染病毒，但从中国香港的数据来看，患者无论是接种过mRNA疫苗还是灭活疫苗，尤其是在接种过加强针的情况下，重症和死亡率会有效降低。
　　所以打疫苗这件事不是疫情严重了以后再去想，而是应该在还没有发生之前就去做。我强烈建议大家有条件的情况下，尽快和社区咨询自身的情况，去把疫苗或者加强针打完。
　　Q：网传新冠有两百多种后遗症？
　　A：关于新冠后遗症的话题讨论一直没有停止，网上有很多“被新冠病毒感染后，男性生殖器’缩水’，加速大脑萎缩”等言论，基本都是利用大家的恐惧心理和幸存者偏差来博得关注，但其实不堪深究。
　　目前已知的新冠后遗症有200多种，绝大多数人感染后症状是比较轻微的，也很快就会康复。反过来，如果我们对后遗症毫无办法，光担心有啥用呢？最好的方式不还是不要感染新冠吗？所以从这个意义上讲还不是要打疫苗，还不是要做好个人的防护，这就是正途。
　　02从生物学理解人类与病毒
　　Q：如何从生物学角度去理解病毒？
　　A：病毒来到这个地球已经30多亿年了，人类开始统治这个地球，从农业时代算起也就只有1万年的时间。所以从这个意义上讲，不是说人类允不允许病毒存在，换言之是病毒允不允许人类存在。
　　病原体基因组绘制者：吴彪
　　从基因的角度来看，至少几万年前，我们的基因组当中就有跟冠状病毒或它的祖先对抗的一个痕迹。我们每一个人的基因组里有高于8的属于逆转录病毒插入序列，所以你和我的基因都不是传统意义上那种特别“干净”的，应该说没有物种的基因是“干净”的。
　　要知道，这个地球不只是有人类，我们跟无数种真菌、细菌、动物、植物共生共存着。
　　Q：为什么说人是一个生态系统？
　　A：我们习惯性会说人是由细胞组成的，其实也可以理解为我们是由病毒组成的。仅仅是专门吃人肠道细菌的这部分病毒，也就是肠道噬菌体，就有10万19万种，所以我们不是一个人，我们是一个生态系统，有一肚子细菌，细菌又养了一大堆的病毒。
　　噬菌体病毒
　　只攻击特定的细菌，包括人体内的共生细菌
　　人类疱疹病毒6型
　　多数人感染后，终身为阴性携带者
　　当我们在谈论一个人，落在生物学家的眼里，他看到的是一个人菌共生的共同体，如果你不好好对待跟我们一起共生的菌，它也会不好好对待你。
　　其实只有极少数的病毒是有害的，绝大部分跟你无关，还有很多对你有益。如果人体没有病毒，我们连胎盘都演化不出来。
　　03测出一个人的基因组
　　Q：人类基因组计划的源起是什么？
　　A：1971年，美国的阿波罗号登月成功后，当时的总统尼克松特别想去对抗癌症，因为那时是美国癌症的最高峰，花费几十亿美金制定了一个“肿瘤的射月计划”。
　　过了10多年的时间，以失败告终。大家去讨论为什么这样，最后搞明白，如果我们仅仅是研究肿瘤的放疗、化疗，不去研究基因，我们永远不可能战胜肿瘤。
　　1990年，“国际人类基因组计划”启动，多个国家联合，计划测一个人的基因组，按照当时的测序能力，预计要花30年。当时，华大的创始人就觉得这个事情中国必需在一开始就参与进去，首先提出我们要代表中国人，代表当时全世界15的人口去参与这个项目。
　　人类基因组计划第五次战略会议合影
　　研究成果部分发布在了《科学》和《自然》杂志上
　　然后前后历经13年，美、英、日、德、法、中6个国家联手做完了一个人的基因组。一共有6个国家的16个中心，不少于8000人参与，总花费38亿美元，才完成了一个人的基因组。这个人的基因组，也成为了日后基因检测的“康熙字典”。
　　发展到今天，检测一个人的基因组，成本也从38亿美元降到了大概300美元，且24小时内就可以完成。
　　Q：测出一个人的基因后，就能分析一个人了吗？
　　A：是的，连自己都可以分析自己。
　　基因能解决的最重要的三件事：第一个叫做与生俱来的基因我们都想生个健康的孩子，不想他她出生就有缺陷。
　　现在每个孕妇都会去做产检，好多项目都是用基因检测来确保肚子里的孩子是健康的，比如无创产前基因检测，就是抽孕妈妈一管外周血，来检测胎儿是否患有染色体遗传疾病，普及率在中国已经非常高了。
　　第二个是肿瘤，人生下来都没有肿瘤，后来才会得肿瘤。检查与时俱进的基因就是让有害的基因突变更早地被知道，最好不要等到肿瘤3期、4期了再发现，基因检测是一种很好的早期监测技术。比如结直肠癌早筛，可以很方便地检测粪便中脱落的肿瘤细胞DNA，来及早发现癌变及早治疗。
　　核酸检测
　　最后一个就是外来侵入的基因，比如新冠病毒。现在使用的核酸检测本身就是把基因检测用到了极致。
　　未来的这几十年会是生命科学的黄金期。而我们对于基因的解读，也叫做生物信息分析的能力，或遗传咨询的能力，就像我们今天去用一门编程语言，或掌握一门外语一样，这会是一种通用能力。
　　Q：基因编辑是一种怎样的技术？
　　A：理解基因编辑技术，首先是理解细胞。
　　细胞核模型
　　一个细胞，打开后中间就是有一个细胞核，我们的基因是一个双螺旋的结构。
　　人有23对染色体，30亿对碱基，我把双螺旋模型打开，这就非常像一个铁轨，在这个配对的过程中，红的一定要对黄的、蓝的一定要对绿的，如果这里面发生了碱基突变，或者说夫妻双方正好都携带了同一种遗传病，这个基因就很可能会出错。
　　我们用打扑克举例，比如斗地主，6、7、8、9、10顺子一把就出去了，而6、7、8、8、10你肯定就被抓了，所以我们就把其中的一个8换成9，这就是基因编辑技术，像不像出老千？
　　今天的基因编辑基本上主要用于可以把错的改对，某个孩子如果有遗传病，用基因编辑技术把他的这个遗传病相关的基因改好，这个是可以的。
　　基因编辑技术动画展示
　　举个例子，地中海贫血，主要的治疗方法就是造血干细胞的移植，以前我们认为这种骨髓移植都是要去找配体，比如父母的，再用抗排斥药物去压制。现在不用了，把自己干细胞取出来，基因编辑改对后再回输体内，这不是一个很好的事情吗？
　　你说能不能把不够优秀的变优秀？做不到。比如说编辑一个婴儿，恨不得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做不到，因为我们对基因就了解不到这个程度，人类定义不出来什么叫“完美”。
　　当然现在全世界对基因编辑的态度，仅仅允许修改体细胞，而不能修改生殖细胞，因为如果允许修改生殖细胞，就真的可以去做婴儿定制了，这个就是我们现在伦理学的一个大忌。
　　科学家必须心怀敬畏，有所为有所不为。
　　04人类是生命的共同体
　　Q：意识上的焦虑，真的会完全改变我们的基因吗？
　　A：非常明确的证据显示：仅仅靠想，就能够改变基因，而且想出来的这些基因还会通过我们的生殖细胞，尤其是精子向下传递。
　　意识，一直是我很关心的话题。“9。11”事件发生时，很多孕妇目睹了，而她们生出的孩子得抑郁症的概率要高出其他的孩子。为什么？因为基因记住了。
　　很多人得了肿瘤，可能肿瘤本身没什么大问题，反倒自己一个月被吓死了；还有很多人得了肿瘤，看起来好像很严重，但他心理状态好，可能又活了很多年。
　　所以请大家一定管理好自己的情绪，多去进行正念的想法。一定要相信如果你面前有阴影，是因为你背后有阳光，回头看。
　　不管在任何条件下都不能放弃希望。一个人活着，碰到的问题大到天了可能就是死，那么在这个过程中为什么不更加乐观健康地去向死而生。
　　Q：为什么您总说“人类是生命的共同体”？
　　A：人类是通过群体的方式实现永生的，任何个体追求永生都不切实际。
　　但什么是可以永生的？文脉可以永生，比如说李白，比如说孔子，其实在他们生活的年代可能不太出名，到今天已经变成每个中国人都知道了，是因为他们的思想传递下去了。
　　对我自己来讲，其实生命科学它很复杂，就在于每个人都可以在自己身上去对照，他会有很多人性的光辉，他还要去对抗基因的自私性，去面对很多的挑战，很多的不理解。
　　我做了这么多年的生命科学，我想有一点很重要的就是：人类要学会谦卑。
　　对自然谦卑，对众生谦卑。
　　把自己就当成很普通的一个物种当中的很普通的个体，在这个过程中释放对环境、对自然、对同类的爱，才能够见天地，见众生，进而见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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