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王别姬讲述了新旧社会灾难深重年代的二男一女的情感纠葛,同性恋与异性恋激烈的冲突,其纵深的历史感及对人性的高度关注成为亮点。 男伶程蝶衣一生迷失自我,把自己误认为是京剧霸王别姬中的虞姬,把与他同演此戏的师兄段小楼幻想成楚霸王项羽,一生痴缠于对段小楼的爱恋之中,并与段小楼的妻子菊仙在情爱场里厮杀了数十载。 这个迷失自我角色的故事注定了结局逃不过一声叹息,也给我们以深深的思索。 程蝶衣的自我迷失 人的性别倾向有三种,即同性的、两性的、异性的。男女两性的特征和气质同时植根于胎儿大脑之中,先天的生理因素和后天的环境因素极大地影响性别自认和性角色建立。 身份确认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一个内在的无意识的终生行为要求。程蝶衣反复把思凡中小尼姑的唱词唱成:我本是男儿郎,又不是女娇娥,说明了他在婴儿期镜像阶段已经确定了自我意识,有了明确的自我男性性别认同。但是由于后天的环境因素对性别自认和性角色建立也有极大的影响。 儿童在成长中需要建立自我形象并需要爱护和支持。这些重要心理成长因素在与同性家长建立的关系中得到满足和肯定。若这种关系不能建立,将会导致不平衡的心理发展。常见的例子为家长早逝,父母离家工作,或因疾病不能照顾孩子,离婚、战乱、在幼时受到性虐待等这些孩子成长以后,心理上仍希望弥补以往与同性家长的关系和遗憾。 程蝶衣从小不知道父亲是谁,卖入戏班后又失去了母亲。他的生活中没有亲情,没有温暖,没有欢笑。有的只是痛苦、眼泪,有的只是师兄弟的欺侮师傅的责打。这是一个多么冷酷无情的世界。幸好还有师兄段小楼时常保护他关心他。 因此,结果是程蝶衣一点点地迷失自己的男性性别,一步步走近镜像中被环境认同的异性身份,并对同性别者师哥段小楼产生了特殊的感情,最终由男性性别认同转变成了女性性别认同,迷失自己的性别身份。程蝶衣的性别指认转变也包含了主流意识形态不自觉的强加以及外界的种种诱惑和凌辱。不堪师父的毒打而逃出喜福成科班的程蝶衣被舞台上绚烂华丽的戏服所征服,被英武的霸王所征服,被观众对角儿的崇拜热情所征服。所以他忍着被责打的恐惧重回科班。 经历师父的铜烟锅、张公公的狎嬉、师兄的期望一次次的遭遇逐渐使他转变了性别意识,在唱念做打中、眉目传情的戏剧角色中一点一滴地体味女人的爱怜、幽怨与悲情,改变自己原有的鲜明的性别身份。 人一旦迷上一个虚幻的镜像,就开始了一段异化之恋。他自身是一个空无,活跃其中扮演某种角色的社会之本我是被谋杀的“真我”的尸体。主体是活着的死亡,因为主宰他的是伪主体,而非他自己。 这种种个体历史形成了程蝶衣新的想象。这一新的想象遮蔽了最初的性别认同,调节了程蝶衣对自己相似形象(或映像)的依恋关系。他误将这个并不是自己的他者认同为自我,在认同于这个镜像的同时,失却的正是自己。霸王虞姬的角色契合了他在现实世界里无法实现的女性身份,霸王别姬超越生死的爱情主题也正填补了他关于人生的那份意义空白。于是,他的异性身份选择和自己内在规定的存在意义高度统一,和段小楼的情感联结保持着平衡。 为了彻底的完成对虞姬的身份认同,程蝶衣对霸王段小楼的爱情从舞台延续到现实之中。其实,程蝶衣对段小楼的苦恋,是作为虞姬再世的程蝶衣对楚霸王的忠贞。他的爱情不过是对一个古老爱情的模拟,他心目中的爱人不过是对一个末路英雄的虚构,他的梦也不过是一出叫霸王别姬的京剧。 他被镜像界的虞姬蒙蔽,他要成为被世人千百年称赞的女人虞姬。而虚拟占有段小楼是他找到女性身份的唯一途径。此时的程蝶衣己经丧失了性别意识,丧失了自我。自我己被他者(虞姬)所谋杀。从此,主宰他生命的不再是他自己,而是有着从一而终的道德内涵和美丽动人外表的女性虞姬,程蝶衣己成了一个傀儡。 程蝶衣用以构建女性身份的虞姬来自剧本,来自戏曲舞台。只有在台上,他才能在霸王与虞姬的想象中,身着蝶衣,得到霸王的爱,得到完整的女性身份的指认。然而蝶衣把戏内的虚幻与戏外的真实混淆了,心理发生扭曲,渴望一份像虞姬那样的生死恋情,渴望做一个像虞姬那样从一而终的标准儒家女性。 好戏苦短,不久万农楼的头牌菊仙走进了段小楼的世界。从此,段小楼再也不是他程蝶衣的私家所藏。于是,他从虞姬,变为菊仙口中的师弟,心中的楚霸王变成了现实中有七情六欲要养家糊口的段小楼。 程蝶衣的女性身份构建逐渐失去表演场,而之前辉煌却又基于幻影的自恋经验,己使他误认自己为一个理想化的自我虞姬,而本身的他早已被异化成另一种客体而存在。他已经迷失了自己的性别身份。 程蝶衣并不是没有意识到自己应该回到男性本位的轨道上,也有许多女性渴望嫁给他。程蝶衣自己却说:男人把他当女人,女人把他当男人,都是错爱。他是谁?他已经迷失了。性别改写的经历使他拒绝回复男性身份。 他哀求师哥和他演一辈子的戏,试图在他的镜像人生中永远保留女性身份的认同。然而在师哥不病魔不成活的责备下,他这辈子就是想当虞姬的愿望己无法从假霸王身上得到满足。 菊仙抢走了他定义自己为女人虞姬的主体霸王,残酷的文革剥夺了他存放幻象的舞台和表演女人的衣饰太公庙批斗会上段小楼的背叛使程蝶衣发出了你们都在骗我的绝望哀号以及菊仙的上吊让他开始重新审视自我。这个你们包括段小楼、那荣、袁世卿、青木、国民党高官等形成的镜城中的虞姬的男性看客。 人人都逼着哄着他扭曲自己,却又不肯陪他直面扭曲的人生。程蝶衣开始发现女人原不过是镜城中的幻象。沧海桑田后,程蝶衣和段小楼在香港好不容易团聚,原以为和他抢了一辈子段小楼的菊仙死了,他从此可以和师哥长相厮守,地老天荒。却没想到,段小楼却托他把菊仙的骨灰捎来60年的时间,不过是黄梁一梦,偏偏那个他爱的人要唤醒他的梦。他终于深深地明白,自己根本就成不了虞姬,虞姬只不过是立在自己梦中的一片刹那消散的海市蜃楼。 疯魔了几十年,追求了几十年,竟然错了!他自己不是虞姬,段小楼也不是霸王。他耗尽一生去维护的爱,竟然是一份错!也罢,不如了断!于是他在今生今世最后一次演虞姬时拔剑自刎。他这样做并非是对段小楼失望或心灰意冷,而是对虞姬怎么演也都有一死的注脚。有即是无,打破了镜像也就没有了存在。虞姬已不存在,再演下去己无意义。 正如拉康所言:现实世界产生愿望客体。在这个客体作为一个现实因素尚不能得到满足时,愿望也就消失了,生命本身也就和它一起消失了。于是程蝶衣在明白他的女性身份终无法实现后,他幻象中的女性身份虞姬也就不复存在。 自刎的虽然是程蝶衣,但他杀死的是他幻象中的虞姬,他的自刎是对虞姬身份的一个了断。他自妖梦中,完全醒过来了。于是,他强撑着爬起来,拍拍灰尘气,随团回国去了。程蝶衣终于认识到镜像界的虚幻,认识到自己永远不可能成为虞姬。他从镜像界回到现实,杀死了虞姬,找回自我角色,重新做回自己。